4(1 / 2)

但这都是战争开始时的后话了。不论伊里斯族人因为何种原因养成了温和的个性,总之,亚瑟兰德将罗莎琳带回格兰平雪山这件事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亚瑟兰德也没有将人类女子投入地牢,而是将她安置在了凯汀斯斯普林斯王宫一处空置的偏殿卧房。

唯一一个对罗莎琳的到来表示惊奇的人是亚瑟兰德的兄弟埃德蒙。

和天性优雅矜持,时时披着华丽织金长袍的大君主亚瑟兰德不同(用埃德蒙的话来说,那就是一个装模作样惺惺作态的孩子气家伙),埃德蒙是年轻阳光的小伙子,长长的金发束在脑后,穿着精神的短上衣和小的貂毛披风,有蓬勃的朝气和用不完的精气神。

埃德蒙看着房间里沉睡的人类女子,十分好奇。他看看自己的兄长:“这就是你决定自己一个人跑出格兰平的那个理由?感谢伊里斯女神,你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大祭司可是担心坏了。”

亚瑟兰德沉吟了一下:“事实上,我也并不确定我要找的,是不是这一个人。”

“你不是说,大祭司同你一同听到了来自黑袍祭司的神谕预言吗?‘可以改变空灵大陆历史上战争与和平的人物降临在弗恩宁顿大森林了。只有现任的伊里斯王孤身一人前去迎接,才能使得这个伟大的人物屈尊莅临格兰平’。”

亚瑟兰德看着自己的弟弟,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这个人族女子似乎也从同一位祭司身上听到了神谕预言。”

埃德蒙“咦”了一声:“那不就说明,你找对了人吗?”

亚瑟兰德一扯嘴角,有些啼笑皆非:“你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胡话吗?埃德。她说,有一个先知告诉她,她将会成为伊里斯族的王后,亚瑟兰德·路易·斯图亚特二世的妻子。”

埃德蒙听见这句话,先是一怔,而后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等一等——你是说,她会成为谁的妻子?”

亚瑟兰德只是牵了牵嘴角。

“我确实对此十分好奇,埃德。”他说,慢慢地笑了一下,“我想要看一看,这个人族女子,罗莎琳,她将如何改变空灵大陆上的战争与和平,又将如何……成为我的妻子。”

罗莎琳晕过去之后,昏昏沉沉地做了很多的梦。梦里无一例外都充斥着无尽的尸体和血色,杰茜卡被长矛贯穿的胸膛,还有老医官死不瞑目的眼睛。

诚实地说,她和富斯特村落的邻居其实并没有多么深刻的交情。他们只是短暂地认识了三个月,他们甚至都谈不上是朋友——他们的世界观都完全不同,除了“今天天气不错”这样微小的交谈之外,根本说不通话。

可是罗思龄是生长在和平年代的孩子,她从来没有见过真真正正的,满眼全是血色的屠杀。巨大心理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使她噩梦缠身,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罗莎琳猛地坐起身来,一头一身的冷汗。

茫然四顾,罗莎琳想了好半天,也没能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里。

“这是格兰平雪山之巅上,离天空最近的凯汀斯斯普林斯宫殿。”旁边有人解答了她的疑问。

这声音还是好听,嗓音优雅低沉,可是语气从容轻柔,罗莎琳坐在有着四根帐杆的宫廷床上,茫然地转过头去——

这实在是一个模样非常奇异的宫廷房间:

它并非不华丽,古典式的建筑殿内拥有着椭圆形的拱顶以及坚石砌成的圆柱,房间宽阔,陈设华美。

只是,与罗莎琳印象中“金碧辉煌”的宫殿相比较,这个房间整体的色调显得那么的冰冷:四面的石壁都是雪白的颜色,窗外即是极地雪山万年冰封的肃穆冰雪,寂静的空气中传来的光线似乎都散发着幽幽的寒光。住在这里似乎如同置身于一座无人居住的幽灵古堡,呼吸间都是冰冷滞涩的温度。

这样的冰冷本来应当使人感到瑟缩和恐惧,但罗莎琳并没有这样的情绪。她想,那大概是因为:亚瑟兰德出现在了这幽灵古堡房间的中心位置,她率先注意到的,便是他那冰雪一般的美丽:

伊里斯王斜斜地半侧靠坐在椅背华丽高大的扶手椅里,慵懒地翘起一只脚,歪着头,一只手拄在下颌上,颇有兴趣地观察着罗莎琳。

这其实是一个十分散漫不庄重的姿势,一个君王似乎不应当这样放浪无礼,可是由这样美貌惊人的一个人做出来,那漂亮的铂金色长发披洒在肩上,就只剩了一段迷惑人的风流。

短短几个星时的相处,罗莎琳早已经明白,亚瑟兰德全然不是《露辛达女王》中描写的那一个漠然无情的雪白雕像(天知道书里的伊里斯王简直就是一个冰冷没有感情的厌战机器人),恰恰相反,这人骨子里有些惑人的风流。

当然这“风流”不是说他热爱沾花惹草,事实上他应当十分傲慢,自视甚高,就凭他那一幅不加掩饰的孤芳自赏的骄矜模样,这位伊里斯王显然十分爱惜自己雪白的羽毛。但他也决不冷漠。那一双迷人的眉目微微蹙起,里面就有些若有似无的情绪流转,幽幽深深的模样,有一种不自知的脉脉动人。

在这个时候见到这样的一张脸可真是太好了,罗莎琳这样想,用手背抵了抵自己被冷汗浸湿的额头。

她十分迫切地需要见到这世界上漂亮美好的事物,来强迫自己从无穷无尽的血色噩梦中醒来。

她说:“我信任你已经救治了老鲁博。”鲁博就是老牧羊人的名字。

“噢,”亚瑟兰德不紧不慢地说,“他活着。凯美拉把他的肋骨打烂了,他要吃一点苦头,但他活着。罗莎琳。”

“嗯。”

“不谈他,现在我们得先谈一谈我们的事。”

罗莎琳又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保持了沉默,安静地等待伊里斯王的发问。

自从心里明白自己已经选择了在这片陌生的异世大陆上活下去,她便收起了那一种破罐子破摔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从而重新拾回了属于科学工作者的冷静和审慎。

亚瑟兰德似乎也为她的沉默感到惊奇。他说:“凯美拉割走了你的舌头吗?巧言善辩的罗莎琳。”

“凯美拉(Chimera),”罗莎琳重复这个词,语气十分平静,“亚瑟兰德,我想问问你,是否知道凯美拉人为什么选择袭击富斯特村?”

“‘凯美拉人’,”亚瑟兰德注意到罗莎琳的措辞,Chimera,Chimera people,一词之差,其中的涵义却相差甚远,“你为什么称呼它们为‘人’?”

“因为,他们将会形成文明。”罗莎琳这样说。

停顿一下,人类女子意义不明地,近乎于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将这个世界的世界观认真地想过了。”罗莎琳说,“这片空灵大陆上形成了规模并拥有影响力的族群,什么地上跑的人马族,天上飞的伊里斯族,还有水里游的人鱼,他们在你们的观念里,是天然的族群,而在我的观念里,是某几种物种同人类的融合。而‘凯美拉’,Chimera,这个词的本身的意思即是‘融合的怪物’。他们是动物和动物的融合。和前面那些族群的不同之处,便只在于他们融合的几种动物之中,没有包含‘人类’。”

亚瑟兰德若有所思,罗莎琳微微牵了牵嘴角。

“人类和动物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呢?”她说,“大概,是他们形成了文明。凯美拉和这片大陆上各族群唯一的区别,在我眼里,就是他们有没有使用语言,组成社会,传递文明。”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