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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盖亚女神,为了战死的赫松公爵,为了格维伊昂的孩子,阿拉特的勇士们,我们决不能投降。”

就在士兵的话音落下之时,一支突击小队样的人族骑士团从斜刺里杀出,挥舞着长剑,试图砍翻凯美拉用尸体堆积出的“云梯”。

罗莎琳眼睁睁地看着双方陷入近战,翻滚着,撕打着,最终同归于尽——骑士身上的锁子甲被凯美拉迅速地剥下。

一只黑豹凯美拉举着一片被剥下来的锁子甲充当盾牌,将自己和身侧的一只大猫猞猁挡在后面前进。可是没有用,锁子甲的缝隙中,人族密密的箭矢穿过来,一箭射穿了猞猁的肚腹。

猞猁痛叫一声,大睁着眼睛倒在地上,而豹子一声悲鸣嘶叫,抓起身边的流箭便向城墙上方投掷;人族有弓箭手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失去掩护的豹子也倒在了流星般的箭矢之下。后方的貂熊与驼鹿踩着两只大猫的尸体,依然向着城墙的方向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

她忽然之间就明白了,亚瑟兰德曾经向她投来的那一个悲悯而沉重的眼神。

——“跟随着我,你很快便将亲眼见识到,空灵大陆上真正的战争。”

这,就是真正的战争。

罗莎琳怔然地看着,看着,脑海里,忽然浮现了《空灵大陆史诗》中,露辛达公主的话语。

露辛达说:“如果只是因为来自上天的灾难,或者诸神的惩罚,使得空灵大陆上不同的族群们不得不为了各自的生存而举起长剑,争夺食物、资源和土地——那么,我想,这样的战争,只有立场,没有正义。”

狮子为了生存而狩猎羚羊,是错的吗?苍鹰为了生存而搏击灰兔,是错的吗?凯美拉人为了生存,而想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城市与王国,是错的吗?

这些因为各自的生存而产生的冲突与战争,如果不是错的,那么,又是对的吗?

罗莎琳不知道。

她的脑海里一片茫然,只剩下一个念头:

什么武器,什么策略,什么征服,什么激昂的热血,什么获得权力的兴奋,什么杀戮本身带来的刺激——这些都是假的。

真实的只有消失在风中模模糊糊的呼号,满地的鲜血与尸体,以及幸存的兵士悄悄流下又抹去的眼泪。

空灵大陆纪年385年,凯美拉突袭格维伊昂,格维伊昂沦陷。

很久以后,记载《空灵大陆史诗》的史官们不约而同地将“格维伊昂之战”标志为空灵大陆第一次全族群联军战争的开端。

凯美拉们在格维伊昂城开始休养生息,并没有急着南下攻打阿拉特人族王国更多的城市——这消息比他们继续进攻要更加糟糕,因为,这恰恰说明:他们试图以格维伊昂为根据地,开始发展一个属于凯美拉自己的王国与城市。

凯汀斯斯普林斯的圆桌议事厅里,埃德蒙叹了口气:“虽然凯美拉没有学会制造武器,可是我们听见他们之间有所交流,已经开始模仿人族,试图建城。”

“‘凯美拉人’。”亚瑟兰德双手交握,撑在权杖上,他垂着眼睛说,“不能简单地称呼他们为‘凯美拉’了,他们是‘凯美拉人’。他们形成了语言,分工合作,还有文明。”

圆桌上的骑士们一时间沉默下去,谁都没有说话。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生活在空灵大陆土地上的族群们,如果论单打独斗的能力,尽管大家都不情愿承认,但是凯美拉们,这些狼,棕熊,鹰,还有狮,虎以及豹子们混杂的后代,他们显然是其他族群难以对抗的佼佼者。

格维伊昂之战以前,虽然凯美拉们个体能力出众,但是它们没有形成文明,无法形成强有力的集体与队伍,所以尽管各族都受到凯美拉时不时的骚扰攻击,落单的凯美拉们却没有真正对各族群形成过威胁。

“可是,”亚瑟兰德沉声说,“如今凯美拉兽人已经形成文明。凯美拉兽人里不乏有具有飞翔能力的鹰类。如果我们不多加准备,族人们将要面对的,也许会是束手待毙的境遇。”

罗莎琳便已经投入到了伊里斯翼人族这个“多加准备”的活动当中去。

很久以后,伊里斯族的武器锻造大师安德烈再回忆起伊里斯族这一位来自人族的王后,他的神情里,有一种奇异的怀念。

大师说:“她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人,毫无疑问。毕竟,”

安德烈笑了一下,“空灵大陆上,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在和你第一次握手之后,便平静地开口询问你,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元素周期表’。”

事实上,罗莎琳心里亟待解决的问题远远不止一个“元素周期表”。

她决定要在这片“空灵大陆”之上开始建立自己的工作与生活,因此,不论是基础的“元素周期表”上发生的偏差,还是生活与战争上的常识,罗莎琳都十分迫切地,需要一个生活在本土大陆的导师。

安德烈是瞧上去只有三十岁上下的伊里斯人,苍白的皮肤,浅亚麻色的齐肩短发,冷淡的眼神,可他实际已经在格兰平生活了一百八十多空灵纪年了(他们伊里斯人都是长寿且青春的美人)。安德烈和罗莎琳在他的工作室握了握手,伊里斯的武器锻造大师没有掩饰自己的傲慢审视和挑剔。

“告诉我,皮拉的女儿。”他说,“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学习这个世界的真理?”

罗莎琳没有说话,安德烈看着她:“你是为了得到金钱,爵位,战争的胜利,或者是鲜花,掌声,史官的铭记,和众人仰望的目光?我必须要知道,这项事业,它对你有着怎样的,终极的意义。”

顿了顿,大师微笑了一下:“我尊重我们的君王,可是我也有自己的坚持。这一个问题就是我对于你的考核。你的答案将决定你是否能在格兰平工作。如果你的回答不能使我满意,我不会轻率地收下我不能认同的同僚……梅菲尔德。”

“嗯。”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学习世界的真理,这项事业,它对你有着怎样的终极的意义?”

罗莎琳听到这个问题,只是笑了一下。

她说:“我的博士导师在面试的时候当然也问过我同一样的问题。那时候我说:科学是发现事物规律,投入应用的学科。我认为材料学的意义,是要让人们生活得更好更便利——这听上去很空泛,但实际上,我真的就是这样想的。我没有觉得自己在说大话。”

亚麻色头发的锻造大师认真地听着,人族女子的目光则轻轻地透过工作室的窗子,投在格兰平肃穆的雪山上。

“只是那个时候,”她说,“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回答,应该要加上‘在和平年代里’这个状语。”

很久以后,在安德烈再和亚瑟兰德谈起罗莎琳,锻造大师叹了口气:“其实我从第一面便明白了,你为什么说,你爱她的眼睛。”

不是那一双眼睛的颜色或者形状,而是那里面比阳光下高山上的白雪还要透亮坚定的目光。

“我依然认为,科学是发现事物规律,投入应用的学科。”罗莎琳说,目光明亮,语气坚定,慨然铿锵,“和平年代,科学的终极意义,应当使人们生活得更好。而战争年代的科学,应当使人们获得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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