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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读书的时候,罗思龄心里偶尔还会批判一下在她眼里是过度的而且有害的竞争,各式各样的“把别的人当做目标去超越”都让她觉得无趣至极;而长大了更成熟一些之后,这样的批判与审判倒是变淡了,罗思龄开始觉得,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物竞天择”大概是生物本能,她不应当用她自己的观念来要求别人。种种观念之间没有高低之分,只是不一样。各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而在这种“不一样”之下,她可以与很多人成为朋友,成为共事者,但是无法成为伴侣。哪怕有的人愿意欣赏尊重她的能力,可是许多人依然不能认同她的想法。在这种情况下,建立亲密关系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开始罗思龄还会感叹,为什么自己是这么奇怪的人,有着这么奇怪的不合群的想法,后来她又想,大约每一个的人的心里,都有觉得“自己是独特而孤独的人,很少有人能理解自己”,这样的想法的时候吧。

最终她便一笑置之,和家人,和朋友她都是这么说:

如果能够找到志同道合精神相通的伴侣,那当然是很好的,她并不排斥这一个可能性。只是,如果找不到这样的人,与其和另一个人勉强凑在一起磨合生活,她更愿意自己一个人走过这一生。

事实上,罗思龄的理智里也知道,有着自己这样古怪想法的人,找到合适伴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真的不觉得有多遗憾。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一辈子就这样自立自足地一个人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实现自己全部的价值,这真的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一生。

可是,当她站在凯汀斯斯普林斯的长廊里,当她听到亚瑟兰德说,“我爱她,正是因为我爱她对于人生和价值的选择”,罗莎琳颤巍巍地伸手去推斯凯莱特厅的大门,泪水抑制不住地滚滚而下。

雕花的长门没有上锁,被她“咔嗒”一声推开了。斯凯莱特厅里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有人迅速地疾步地走向廊道,大门被“唰”的一声完全拉开。疾步而来的亚瑟兰德怒道:“什么人,胆敢前来打搅伊里斯圆桌骑士的会议——”

当亚瑟兰德拉开斯凯莱特厅的大门, 看见一个泪流满面的罗莎琳,他的声音倏地窒住。

伊里斯王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埃德蒙公爵并不知道,他只看见自己的兄弟那僵在当场的石化了一般的背影。

埃德蒙探过头去,一句吃惊的“罗莎琳,你怎么在这里”还没有说出来,一直淡笑不语的大祭司海琳娜忽然拿着法杖狠狠地戳了他一下。

埃德蒙“哎哟”了一声,诧异地回过头去,海琳娜已经优雅地用法杖将几个圆桌骑士一个一个地从落地的窗子里打出了斯凯莱特厅。埃德蒙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那一声“大祭司”还没叫出口,银发的大祭司已经面无表情地将他也一杖挥了出去。埃德蒙手忙脚乱地展开双翼,在格兰平雪山的山谷里平衡自己的身体。等他再次飞回凯汀斯斯普林斯宫殿的高度,只看见神殿的大祭司在离开之前,正体贴地将斯凯莱特厅所有的窗叶关闭。

海琳娜难得生动地斜了一头雾水的公爵一眼,哼笑了一声:“这个时候去打扰亚瑟兰德,我向你保证,埃德蒙,就算你是他的亲弟弟,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你一把撂下格兰平最深的山沟。”

直肠子的糊涂蛋埃德蒙傻愣愣地看着那紧闭的窗叶,直到斯凯莱特厅里面传来“嘭”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倒地的声响,电光石火间,埃德蒙突然就震惊地明白了大祭司那意味深长的眼光。

“我的女神在上,”年轻的公爵扑腾着翅膀哇哇乱叫, “不是吧,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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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罗莎琳怔怔地瞧着亚瑟兰德。

这一朵在旁人面前优雅高傲的高岭之花,他待人接物一向轻描淡写,优游自若,总是挺直脊背,拄着权杖,微微扬起那骄傲的下颌。

可是在她面前,亚瑟兰德却总是这样小心翼翼,这样赧然无措,毫不掩饰地暴露他所有藏在高傲与漫不经心的圆滑外表之下的,那真正的赤诚与柔软。

而这都是因为他爱她,他真正尊重且欣赏她的价值,她的能力,她的人格,她的人生追求,她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灵魂,并为此深深着迷,神魂颠倒。

高高筑起的心墙在真正的爱面前轰然倒塌,罗莎琳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可遏制地沦陷。

亚瑟兰德怔怔地叫了她一声:“罗莎琳。”

而罗莎琳说:“阿龄。”

亚瑟兰德愣愣地看着她,罗莎琳泪流满面地说:“阿龄。叫我阿龄。”

20.3

其实,在亚瑟兰德看见罗莎琳的一刹那,他的内心已经奇异地升起了一些隐隐的预感。

后来他想,那预感应当是来源于罗莎琳眼里流转着的泪光——那决不是上一次她意识到自己难以回家时所产生的悲伤的眼泪,那泪水的后面,那一双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是如此的激荡,如此流光溢彩,映照得整座斯凯莱特厅熠熠生光。

可是他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伊里斯女神终于听到了他的祈求,让他那冷静清醒而心无旁骛的爱人的眼睛里终于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直到罗莎琳痴痴地说:“叫我阿龄。”亚瑟兰德才终于开始明白他得到了什么回应。

狂热的爱恋化作决堤的洪流,将他的整个人在一瞬间没顶,而罗莎琳内心的感情显然不比他更加平静。不等亚瑟兰德作出反应,罗莎琳已经急切地向他靠近,伸手就握住了他丝缎长袍的衣领。

亚瑟兰德被罗莎琳撞得一个趔趄,一声闷哼,低下头来的一瞬间,罗莎琳已经狠狠地仰头吻住了他。

那与其说是一个吻,不如说是野兽之间的啮咬,双方都如此急切地同对方汲取,索求,又如此全力地向对方给予,释放,亚瑟兰德的后背撞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大理石的雕像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两个人都无暇去理会摔倒在地的雕塑,亚瑟兰德被罗莎琳推得踉跄跌坐在属于伊里斯王的王座上。他的脊背硌在高高的宝石铸成的椅背上,明明应该是疼的,可是当罗莎琳毫不犹豫地欺身而上,低下头来拽住他的长袍,恶狠狠地吻他,亚瑟兰德被迫使着仰起头来,只觉得周身的一切全部都在狂喜乱舞,一同向着极乐的殿堂飘飘然地升去。

拱顶之上,伊里斯史诗英雄的浮雕们无声地注视着大殿里发生的一切,如果它们可以开口说话,那么它们一定会摇着头长叹一口气,感叹一声——

“荒唐。”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你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第一眼看见的画面是什么?

之前罗莎琳对这个问题没有过一个清楚的答案(女神在上,她的早晨一贯是忙碌地准备去上学或者上班),可是现在, 她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就是现在她看到的这样。

亚瑟兰德沉沉地睡在她的身边, 面颊红润, 呼吸轻柔, 一条白玉雕成似的手臂横在身前, 丰润的嘴唇在睡梦中轻轻地翘起。他平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色长发这时凌乱地散在身上, 可是他瞧起来还是该死地美艳极了。

罗莎琳心里痒痒地想要将睡美人吻醒,可是她也知道昨天从一个白天折腾到晚上,亚瑟兰德大概已经累极了(他的眼尾还残留着一些红晕呢),因此她只是轻轻地吻了吻睡美人的额头,便轻手轻脚地下床去了。

蹑手蹑脚地踱到寝殿的外面,回头看看亚瑟兰德依然睡得安稳香甜,罗莎琳才松了口气,放松地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身子。壁炉烧得旺旺的,国王寝殿的温度保持得十分适宜,因此她赤着脚披着睡袍踩在地毯上,也并没有感觉到雪山的寒气——

老实说,这国王居住的大套间实在是舒适极了:白色的宫廷式天篷大床,织锦的长被,床帐漫漫地垂下(更别提里面睡着一个美人)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松脂香气,一片静谧。亚瑟兰德似乎格外钟情于的雪山冷灰白色系。这不难理解。他自己便是雪山幽兰一样的冷白色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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