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婆媳初见1(1 / 1)
在接到未来儿媳妇要上门的电话时,刘桂香正在把收来的废品瓶子一个个踩瘪,再一个个重新装到废旧的米袋子里。这个消息她等了好多年,可当她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有一股酸劲涌上了心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货色,我给他物色的媳妇儿都看不上,偏要自己寻个外地的,外地的能有本地的好?她放下手里的活,走到里屋没好气地通知老头子,“你大儿子来电话了,说这周六给你带个儿媳妇回来,让你准备接驾啊。”
老头子正在整理收来的废铁,大热天他手上戴着毛线手套,每抓起一把废铁,扑簌簌的铁屑就迷得他睁不开眼。“那我们得赶紧了,赶在这两天把家里的废品卖出去。”两个人直忙到深夜,把收来的瓶瓶罐罐、纸皮、泡沫、废铜烂铁,按类别整理好,第二天便装上三轮车拖到县城的废品店去卖。
陈家有两个儿子,老大陈鹏今年三十一岁,在深圳上班。老二陈闯今年三十,在广州。刘桂香从十年前就开始催两个儿子找对象了。刚开始她只是隐隐约约地暗示,几年之后就变成三天两头地提醒,到了近几年,几乎一天三顿电话轰炸。
“三十多岁的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妈我十八岁就生娃了!早知道生了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连个老婆也找不到,害我们老两口被村上的人看笑话,不如生下来就丢到茅坑里!”
两个儿子刚开始还好言好语地解释,到后来连电话也不接了,由着她一个人在家里生闷气。
大儿子已经差不多半年没有搭理她了,这次的“接驾”电话没有给刘桂香带来喜悦,反而让她对这个“新人”产生了本能的敌意,这半年生的闷气,好像突然有了一个罪魁祸首:难怪这么久都不接我的电话!那些过去“母慈子孝”的场面在她脑海里无限放大,如海啸般涌入她的头颅,曾经是多么美好啊,而如今,一切都变了!都怪这个外地媳妇!仅仅两天的时间,刘桂香手上的饭菜不香了,睡觉的床板变硬了,连干活的锄头也歪了。刘桂香把见到新媳妇之后要摆的脸色,要说的带刺儿的话,通通在脑子里预演了一遍,她简直有点兴奋,更确切地说,有点魔障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周六,因着这两天她满心满脑的怨怼,到了周六早上才想起家里什么好菜也没有准备,一大早只好急哄哄地去集市上买了肉菜,又抓了一只家鸡杀了,烧水拔毛,好一阵忙碌。临近中午,陈老头开着他那辆破三轮,领着刘桂香一起去县里车站接人。
陈鹏一出车站就看到了站在三轮车旁边的陈老头和刘桂香。这是两张亿万中国农村老人的脸庞,常年的日晒让他们身上每一寸肌肤都黝黑发亮,头发凌乱而焦黄,粗糙的双手裂开干燥的沟壑,眉头仿佛一刻也没办法舒展开来,在额头拧成“川”字。
大儿子身旁站着“外地人”李倩。刘桂香和陈老头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心里对儿媳妇的想象全部打破了。这个“外地人”个头不高,脸蛋不白,微微发胖,甚至她的脸上长着左一颗右一颗不合时宜的痣。当她微笑起来叫“叔叔阿姨”的时候,刘桂香分明感受到了李倩那扑面而来的乡土气息。
这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刘桂香憋了几天的闷气,突然泄了气。这分明就是一个村姑嘛!刘桂香热情地接待了李倩,拉着她的手问她一路上有没有晕车,陈老头也赶紧接过儿子媳妇的行李。刘桂香让李倩坐到三轮车的“副驾”,自己则和儿子一起爬上三轮车的后车厢。没想到的是,李倩也跟着刘桂香爬了上来,丝毫没有“外地人”的架子。就这样齐刷刷站在后车厢,一路颠簸着往家里去。
一路上,刘桂香对李倩的第一印象是同情。是的,同情!
她绝不相信自己的儿子真的喜欢眼前这个土里土气的女人。想想这几年自己也是逼得太紧了,一直催婚,儿子这才“病急乱投医”,闭着眼睛找下这么个丑媳妇。刘桂香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农村女娃娃,家境恐怕也不太好,一个人喝没喝牛奶长大,还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
回到家里,刘桂香张罗一家人的午饭,按照当地的习俗,主人家待客的时候,会事先把整个鸡腿“留”出来,鸡腿没有像其他部位一样被剁成小块,仅仅在鸡腿上划上几刀,炒出来之后从碗里挑出来,整个地夹给客人。刘桂香也是这样做的,一上桌便把一只大鸡腿夹到李倩的碗里。李倩很开心,这是她第一次到男朋友家里做客,老两口淳朴、善良,对她也非常客气,只是她吃不惯每个菜都有那么浓的蒜味,大鸡腿满满占住了饭碗,她简直不敢再夹其他的菜,只好就着鸡腿吃了这顿饭。饭后,刘桂香忙着收拾碗筷,李倩也过来帮忙,刘桂香欢快的心情就像小鸟一般:这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手脚轻快利落,以后田里收割稻谷有人帮衬了!收废品也可以带上她搬搬扛扛。等结了婚,让她在老家帮着做活,照顾老小,儿子在外面上班挣钱,别提多美。她的心里已经描画出一张幸福生活的蓝图,一边洗着碗也难掩脸上的笑意。
吃完饭,李倩百无聊赖地在屋里屋外四处转悠。老陈家有一幢两层半的红砖房,建房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不少外债,房子没钱装修,毛坯房的家里显得很黑。房子角角落落堆着一些废品。虽然前几天老两口已经收拾了大部分,还是有好些废品散在屋里各处。地面结着厚厚一层灰尘,床上、地上的几个麻袋里,堆着颇有些年头的旧衣烂布。
屋子里没有下脚的干净地方,李倩只好往田间地头走去,权当是旅游欣赏田园风光。“阿姨,这里有好多鱼腥草啊,这是一个好东西,我爸妈常把鱼腥草晒干拿来泡水喝。”李倩随口一说,刘桂香把它当回了事。她连忙从家里拿了一个洗干净的肥料袋子和一把镰刀,乐颠乐颠地跑上田埂。一刀一刀,一扎一扎,很快就装了满满一袋子。“够了,阿姨,够多了。”刘桂香哪里听得见,“我知道哪里有更多。”她向着对面山脚跑去,结果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跌进了田埂下的农田里。李倩赶忙跟上前去把她从泥水里捞起来,她还是笑嘻嘻地,不顾身上的泥水,爬起身继续向远处的鱼腥草跑去。
一下午的时光,就在洗鱼腥草、晒鱼腥草中度过了。晚上一家人吃过饭,坐在屋门口闲聊,刘桂香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新媳妇不简单哪,看着土里土气,还是个大学生呢。
在八零后这一代人里,大学生已经不那么稀奇,特别是教育相对先进的城市,但是在一些落后的农村地区,大学生等同于“状元”的概念。刘桂香家里出了全村第一个大学生——陈家老大陈鹏,老两口一直引以为傲,在他们那个落后的村里,这是“祖上的光荣”。
“好饭不怕晚,等了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了李倩。”
陈鹏微笑地看着李倩,拉起她的一只手在自己的两个掌心摩挲着。“我们打算先把证领了,婚礼可以以后再办,如果太麻烦,婚礼不办也行。”听儿子说,李倩在什么外国人开的公司上班,是个白领。人不可貌相,刘桂香哪里知道这些,她只觉得心里隐隐有些难受:大学生啊,家里的农活指望不上她了,收废品的活计也指望不上她了,等我们老了躺床上了,难道还能指望这大学生媳妇给我们端屎端尿吗。她的脑子嗡嗡地响:“好饭不怕晚,好饭不怕晚,好饭......这是什么好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