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2章 843.875(2 / 2)
走到林荫间能隐约看到茶室尖顶的地方时,一声嘶哑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脚步。
“乔木。”
有同事在?但声音很陌生。
他回头巡视一圈,发现没人。
“谁呀?”
“抬头!”
这一次,他也确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哪位啊,竟然喜欢在树上待着?
但抬头看去,周围光秃秃的树干上,依然没看到有人。
但是有一只猫……
一只黑黄相间的短毛玳瑁,全身毛色乱到令人发指,仿佛是刚从煤堆钻出来的一样。
“猫仙?”乔木试探着问。
那猫轻盈地在树枝上来回跳跃,跳到最低点后,毫无预兆地纵深一跃,竟然将他的肩膀当做跳板,直接平稳落地。
他有些无语,只好转身看向落在自己身后的猫。
“别去,”对方只是如此说道,“别和他见面。”
他眉毛一扬:“为什么?”
有意思。他本以为猫仙出现在这里,是给对方当保镖的……
“他对你不怀好意。”
乔木等了片刻,发现对方这就说完了,疑惑反问:“然后呢?”
又等了片刻,他有些无奈:“对我不怀好意的人多了去了。唐蒙、周小航、伍方升、王宗江、赵开兴、龚荣、麻明远、胡磊、颜其平、侯军军……”
他掰着指头数着:“光是我知道的公司中高层就这么多了,暗地里指不定有多少呢。我要是因为这个就不和人见面,那我现在应该在月球上独居。”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方的反应。但很明显,身为人类,他没法读懂猫的神态动作。
他只好问:“能不能问一下,你出现在这里,是出于什么立场?”
对方依旧没有回答,反而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也没在乎对方无视他的问题,坦诚道:“权力。”
此话一出口,那只猫起身扭头就走,没有一刻停留。
乔木也没做挽留,只是看着那只猫,很快就消失在道路旁的灌木丛中。
“有意思……”他自言自语地呢喃道。
猫仙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因为欣赏他、暗恋他之类的扯淡原因。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那个魅力。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公司高层内部的矛盾,比他想象的,要更激烈。
“啧……”他咂么着嘴,转身向茶室走去。
也是,都在一颗球上,都是一个行业的,其他机构都一身臭毛病,凭什么你新起点就能例外?
来到茶室内,门口一位工作人员立刻提醒:“抱歉先生,我们今天不对外营业。”
“有约,姓乔。”
对方恍然,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乔先生,请跟我来。”
在一个很典雅幽静的古典中式房间中,弥漫着悠远的清香,一个中年男人,已经坐等于其中了。
“让您久等了。”乔木径直来到对方对面,直接坐下,也不说抱歉的话。
他瞟了一眼茶案,给自己拿了个新被子,顺手抄起小巧的茶壶,要给两人斟茶。毕竟对方是长辈,这点礼数还是要有的。
没想到刚握住壶柄,对方却伸手拦住了。
“快放下吧!”对方有些没好气地道,“工夫茶不是这么喝的,还是我来吧!”
他从善如流地交出茶壶,看着对方做着一系列啰里啰嗦的操作。
工夫茶,他当然会喝。
他前世作为老总亲信,接手了不少老总的重要人脉。潮州工夫茶、日本茶道,这都是必须会的基本功。
不然你和那些大人物聊天,还能让服务员在一旁旁听?总不能让对方亲自给你斟茶吧?
不过他就是装傻,因为这一世,他是真的懒得伺候,也有资格不伺候了。
“一进门就知道你不认识我,”对方一边操作着,一边率先开口,“我叫孙庆书。”
乔木恍然:他知道这个名字,是公司副总裁,在公司新闻中看到过。不过他看那些新闻都只看标题不看内容,更不会看配图中的领导模样。
“孙总拨冗请我喝茶,这事儿够我在论坛上吹一吹的了。咱们公司应该没有副总请地方P9喝茶的惯例吧?”
他半开玩笑地捧了一下,对方笑了,却道:“什么总部P9地方P9的,没这个说法。P9就是P9,都一样。”
‘你这么敏感,反而证明了就是不一样啊……’他心中吐槽了一句。
“兀兀寄形群动内,陶陶任性一生间,”对方将一只如雪白、如纸薄的小茶杯推到他面前,“要细品。品茶,品的是‘酽、热、香、滑’,品的是人生百态。举杯就饮,那是街头解渴消暑的大碗茶。”
乔木听着这装逼的话,就直想给对方旋儿一个,但他还是忍住了:“能品出晋P10的窍门不?”
孙总愣了一下,哑然失笑,忍不住调侃:“听别人说你最擅长的就是聊正事前侃大山,天南海北能侃一个小时不入正题。怎么今天就着急了?”
“能不急嘛……啧,确实是好茶,”他用心品着,不得不说,这茶在他喝过的里面,绝对一骑绝尘,“爬山不就是这样嘛,越是眼见着就到山顶了,越坐不住。”
对方品了品他的话,缓缓点了点头,不知道是理解,还是感同身受。
“P10和其他职级都不一样。其他阶段是水到渠成,唯独它是事在人为。”见他直奔主题,对方也不绕圈子了,认真解释。
这话说得很含糊,但乔木前世没少和这些体制内的人打交道,立刻就听懂了。
其他级别,都是成绩、功劳积攒够了,自然就晋级了。
但P10不一样,它是人定的。你能不能晋级,取决于拍板的人愿不愿意放行。
“听上去不是什么好话,”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我以为一家现代化企业,会主张制度化管理。”
“制度不是万能的,”孙总笑了笑,对他的讽刺不以为意,“你还年轻,等你以后真的步入管理岗,就能体会到了。”
“说一千道一万,”他冷笑,“想晋级P10,就得舔高会一半以上的人呗?”
这一次,孙总却皱起了眉头,有些不高兴地柔声呵斥:“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舔?你拿公司领导当什么人了?”
对方责备地瞪着他,半晌才叹了口气:“高管联席会37人,看似有职级之分,其实人人平等,一人一票。也就偶数位的时候,总裁有1.5票,只是为了避免平票扯皮。
“你们几个朋友平日里侃大山的时候,能对一件小事达成绝对的一致吗?不能吧。那更别说我们这群人了。”
见他若有所思,不再赌气,对方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指着他道:“就比如你这事儿吧。你觉得你劳苦功高,晋P10理所当然,但高会中一定有人不这么看。
“你杀掉了纳米,虽然是自卫,”见他要反驳,对方抬手制止他,“好吧,纳米的死和你无关,行了吧?”
对方无语地白了他一眼,继续说:“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事儿,埃弗雷特差点和我们开战!而且这事儿到现在都没彻底结束,公司多少领导,这段时间都是提心吊胆的。”
“还有上个月你和那个二世祖赌气的事儿,你知不知上面不少领导,因为这事儿,都对公司有意见了?”
对方一摊手:“你不知道,你就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天才,所有人都得让着你。你就觉得你在一线抛头颅洒热血,公司领导缩在后面尸位素餐。对吧?我太知道你们这些一线调查员在想些什么了。”
对方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是看不到,自己惹了那么多麻烦,是谁在默默无闻替你擦屁股。你成天在论坛上炫耀自己的功劳。我们炫耀过吗?不炫耀就能等于不存在吗?”
这套领导话术,乔木太熟了,前世他也没少这么说。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表现出恍然、愧疚的样子。
不过想了想,他决定还是再拖一拖,就绷着一张脸,佯作硬撑着不服软。
“再说句难听的,”对方继续说着,“你恐怕内心深处觉得自己立了这么多大功,公司就离不开你了。”
“可你不想想,没你之前,公司也挺好的,而且越来越好。公司这么大,离开谁运转不了?地球这么大,离开谁会停止转动?”
对方终于停住了,开始喝茶润喉。
此刻嗓子干了,倒是不说好茶要品了,该牛饮还是会牛饮。
意识到对方说完了,乔木一脸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说白了还不是要讨好你们?”
“什么叫讨好我们?”对方的语气更加严厉了,“我就说纳米那事儿。如果换成你是公司领导,你怎么办?你管得了新起点,还管得了埃弗雷特?人家真跟你开战了,你要怎么应对?”
“你能以一敌百?就算能,人家把欧洲人、日本人都拉进来,你能以一敌千?就算能,那就是世界大战了!你打算死多少人?
“就算你侥幸打赢了,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死去的调查员,他们无不无辜?你和你鄙视的那些尸位素餐者,还有什么区别?!”
乔木有些不高兴地抿了抿嘴:这就是典型的归谬了。
他怎么就要发动世界大战了?这不就是把他的观点极端化,来论证他观点的错误吗?
你说你要开个天窗,他就说把房顶都拆了这房子还怎么住人。完全就是在玩弄辩论技巧了。
如果他真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那他恐怕还真就开始反思自己了。
见他神色复杂地陷入沉思,对方缓和下来,用柔和的语气劝道:“不是让你们年轻人讨好、巴结我们这些老家伙,而是让你们多经历一些事情,更成熟,更能理解这个世界的复杂性,更能理解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顾虑。”
对方说着,给两人倒上茶:“说句不好听,你一个P9就这么能惹事了。把你晋P10干嘛?这不是我们自己找罪受吗?”
乔木敏锐抓到了对方话语中的核心部分:“所以只要我完成你们交付的任务,让你们满意,就能晋级P10吗?”
孙总哑然了,思索片刻,有些无奈地叹息:“明明这么年轻,怎么就这么浮躁呢?”
但他还是说道:“可以这么理解。我不知道唐蒙跟没跟你说过,P10以上,不是权利,而是义务。你总要让我们相信,你能承担这份义务,扛起这个重担。不然贸然让你晋P10,就是在害你。”
“那我要怎么做?”乔木迫不及待地问,“我从谁那里领任务,向谁交任务?公司OA里有新的版块吗?”
“没有!”对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很不喜欢他的功利,“既然是我找你谈话,那自然是我来考察你。”
“没有什么特别困难的任务,你就当成是一场考试,时间不定,题目不定,也没有标准答案。等我们认为你在做题中表现出的素质,足以让你承担起P10的职责了,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乔木没有表现得很兴奋,反而思索片刻后又问:“所有P10都经历过这个?”
“绝大多数都没有,”对方却一脸坦诚,“毕竟绝大多数,都是人到中年才有资格晋级P10的。那个岁数,再加上几年十几年的打磨,他们的阅历已经非常丰富、思想非常成熟了,不会像你一样胡来。”
“所以,某种程度上,这场考试,是专程为你准备的。在你之前,还没有一个晋级P10的审核,能让我们这么重视。”
乔木缓缓点头。
对方说得确实好听,而且逻辑自洽。但凡换一个年轻人,恐怕就热血沸腾地信了。
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上:绝大多数高会成员,都大公无私。
他心中冷笑:大家都是混过商界的,你觉得我信吗?
虽然不知道晋级P10这种模糊的审核模式最初是出于什么考量,可就算当初的考量再大公无私,“规则模糊必然产生自然裁量权,进而导致权力寻租”,也是不容动摇的客观现象。
这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理解王宗江的选择,也有些体谅颜其平的立场了。
换成哪一个一路拼搏往上爬的人,都不会甘心:凭什么是这样?你们又不是比我们强,只不过是比我们早到而已。
更不用说他们这些一路厮杀到P8、P9的调查员了。
就好像战场上浴血奋战回来的将士,受不了后方那些尸位素餐、脑满肠肥的家伙。
他们这些调查员又怎么能忍受?
等一次次拼命变成无用功、情绪累计到极限,直至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绷断了,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一个念头:
这是老子们打下的江山,就算要作践,也该老子们来,轮不着你们!
于是,一个王宗江,就此诞生了。
他看着杯中越来越澄澈的茶水,轻轻叹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问题,”他缓缓开口,“当初,您就是用这番话,把王宗江骗上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