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 / 2)
她有些茫然,看向周围穿着蓝色手术服的人,他们都睁大了眼望过来,仿佛在等待一个指令。
“……常医生!常医生!”
恍惚低下头,一把骨锯被握在她白色无菌手套里,沉甸甸的,磨得很亮,反射出一双失措的眸子。
头顶灯光猛地罩下来,人影幢幢,四周弥漫金属颤动般刺耳的噪音,渐渐转变为僧人嗡嗡念咒和木鱼敲击声,同冰凉的雨水潮气一起,沿着袖口灌入五脏六腑。
她似乎跪了许久,双腿有点麻,模糊视线中是一口薄棺,棺材前摆着灵位,白灯笼晕出一团淡光,将“常胡氏”的字样照亮。
努力回想,在混乱的意识中找回思绪——是了,这是她穿越过来的第二年,生身母亲病故,这是她娘的丧事。
廊庑下的女子款款走过来,一身华服,绸扇轻摇,唇角噙着一丝小人得志的冷笑。
“大姑娘,如今我已扶了正,你心气儿再高也没用……你娘停灵这些天,要我说,也该拉去埋了,省得老爷看着闹心。”
她心中有气,不说话,也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柏木柱子上刷了桐油,黑得发亮,月梁后面挂了一块很大的匾额,“为德是依”四个大字被袅袅香火烟气挡在后头。
“张姨娘好本事,”她张口才发觉嗓子哑了,“我娘不过才走三日……要动这口棺材,除非我死了!”
张姨娘面色一滞,向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片刻间自有一拨家人仆役从祠堂外涌进来,将祠堂上的灵位香炉搬走,超度的僧人们垂着眼帘鱼贯而出。
这些东西都是无所谓的,她登上祠堂,用身体挡住棺材。
“……大姑娘,”是她爹,从姨娘身后走出来,掖了掖鼻子,“你姨娘……太太说,如今你是病得疯魔了!既然从前买的替身都不管用,还是送去庙里,看你自个儿造化吧。”
额头血管突突直跳,湿透衣衫贴在背上,指尖叩入身后棺木,又凉又脆,仿佛再顽抗一会便要裂开似的。张姨娘向家仆们使了眼色,几双手伸过来,将她押住。
雨真大啊,将白灯笼火光都浇灭了。两世为人,上辈子只顾在内卷社会里拼学业拼事业,这辈子穿来便是金枝玉叶的知府大小姐,哪里斗得过人情场上练出来的老手。她算是明白了,有些事无力转圜,就像这灯笼里的火头,甭管先前烧得多旺,说灭便灭了。
她深吸一口气,拼了命地挣脱掣着她臂膀的手,挺直了背站到父亲跟前,“爹爹……我可以去庙里,但您需得答应我……就一件,让我娘埋进常家墓园。”
一双手抚过她额头,是干燥枯槁的,掌心里满是岁月的痕迹。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钟鸣,绵延宕开,她猛地睁开双眼,泪水顺着太阳穴滑落枕面。
“可是做噩梦了?”
屋内很昏暗,灯火如豆,云空师太坐在床畔,一半侧脸埋在阴影里。
“师父,是思梦,”妙玉有些怔,“我梦见了从前的事。”
大略是早课的时分,窗外传来念经声,木鱼点点不断,敲得神识清明了几分。她支起身来,披了件外衣,掌心隐隐作痛,翻开来看,满布指甲留下的红痕。
云空师太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是曾经吃过苦的人,即使温柔也带着力量。
“你尘心未尽,如何破得烦恼障。”云空师太长长叹了口气。
妙玉微微阖上双目,梦中种种历历在目,叫她心悸。
“玉儿,”云空师太定定看她半晌,站起身来,“今日是腊月初八,释迦如来成道日,京中诸位贵人皆要去阜城门上的弘慈广济寺进香礼佛,你且走一趟,替我送个物什过去。”
妙玉皱眉不解,“既是吉日,弘慈广济寺又是京中有名的大寺,香火旺盛,能缺什么东西,还要我们送过去?”
云空师太笑一笑,“一只金嵌宝石藏经盒,只缺此物,你送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