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1(1 / 2)

正月才过,空气里残留着年节爆竹的余温。

学堂外,夫子亲手栽的梅花开得正盛。老干横卧,绿萼星点,显出几分幽静禅意,更衬得学堂里掀翻屋顶的吵嚷,不太成体统。

今天是顾家出了名的废柴——顾悄进族学发奋的第一天。

学堂里闹哄哄,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阿嚏——阿嚏——”

过风的廊道极冷,料峭寒风一个拂面,摧得顾悄连打了数个喷嚏。

娇弱小公子吸了吸冻得生疼的鼻子,拢紧了天青色绸绣白狐皮大氅。

细密的绒毛衬着少年人犹带青涩的脸,如白玉般柔腻无暇。

他面上沉静,尽量不显出原身娇气,内心却在疯狂马氏咆哮:

这古代踏马怎么这么冷冷冷啊!

真·后悔出门前没要娘亲递来的小手炉。

好在引路小厮很快将他带到了读书的地方。

一间宽敞正屋,门上匾额高悬“开蒙轩”三个鎏金大字。

小厮一推门,十数个垂髫学童止下嬉闹,几十双眼灼灼望过来,下一秒哄堂笑开。

“哇,这就是阁老家的草包老三?”

“听说十六岁三百千千还不会背,怕不是傻子?”

“我爹说,这叫凤凰窝里出了一只鸡!”

伴着嬉闹,几个乱纸团子砸到顾悄脚下。

**十来岁的孩子,正是天真又残忍的年纪。

他们无所顾忌,并不懂得说出的话如何伤人,不过取乐而已。

教书的老夫子也奇,竟也由着孩童嘲弄。

他眯着眼抻着须,老神在在,继续端坐讲台,尽职尽责当着**复读机: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顾悄一听这千字文,心下更加确认,他这是被晾到了族学外舍。

学童口中的“三百千千”是书塾入门课,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的合称。

古时鼎盛之家,族学请得起先生,都会将学童分成“外舍”、“内舍”和“上舍”。

新生在外舍识字读写,开了蒙能读经后进内舍;内舍考校合格再升上舍,专门应生员试。

换算一下,外舍差不多就是现代的幼儿班。

原身十六岁,再怎么不学无术,也不至于跟稚子同学。

顾悄不禁暗叹,这下马威很可以。

冷不丁一阵穿堂风袭来,顾悄天生的沙眼见风泛红,带着微微痒意。

他不自觉伸手揉了揉。

“哈哈哈哈草包要哭了!”

“我哥哥说,阁老家老三最爱哭,小时候进学堂就是这般哭闹着滚回去的!”

顾悄“哐当”一声关上门。

他心中默念不跟小朋友一般见识,转头板着脸对引路小厮低声道,“我要去见执塾。”

他要换班!才不要在这里大战神兽。

想他堂堂一个研究森,一朝穿越,难道还要从头学识字不成!

学院的引路小厮显然认得顾悄,知他是阁老三公子,不敢忤逆躬身应了。

顾家家蕴深厚,族学也修得规模不小。

跟着青衣小厮穿堂过户几经周折,顾悄才到一处偏僻花厅。

隔着雕花月洞门,远远就看到檐下立着一青年。

粗葛薄衣,风雪在他不算厚实的肩膀积了薄薄一层。

十分落魄却难掩清华。

顾悄突然想到一个词:程门立雪。

哦不,他严谨纠正,入乡随俗,这该叫顾门立雪。

“夫子,衍青教您失望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青年一揖到底,整个人如同一枝被霜雪压弯了的青竹,薄衣下劲瘦肩脊弓成一道柔且韧的弧线。

一阵寒风夹着细雪吹过,门帘轻卷,顾悄隐约瞧见内里主位端坐个老头。

正是顾氏族学的掌塾。

顾冲老大人,年六十八,五房行九。

大历十三年同进士,曾任一方学正,官只从八品,但士林中素有威望。

顾悄不敢多话,跟青年一样,于檐下驻足,规规矩矩向着堂内行了一个见师礼。

尔后冒雪垂手,恭敬侯在门外。

半晌,帘内传来一声叹息。

“衍青,这次大考前,我就与你说过。学问上,你虽比不了顾家老二,但府县内,你已是拔尖。屡试不中,问题不在学识,根子在心。心执不破,你这辈子,也就只能秀才白头。”

顾家老二,正是顾悄他二哥,去年八月乡试解元。

若不出意外,定然也是今年二月的恩科状元。

得了如此论断的青年,顷刻间,一张脸比肩头薄雪还要惨白几分。

他痛苦低喃,“夫子,我不甘心!”

老头却不再应他,转而问向顾悄,“顾家小三,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顾悄恭恭敬敬答,“回掌塾,小子疑惑,为何分在外舍?”

顾冲似乎早就料到他要问什么。

他并不理顾悄,却借着话头,提点青年,“衍青,但凡你尚存三分这等初生牛犊的虎气,也不至于蹉跎三场,荒废十载。可冰冻三尺,早非一日之寒,你叫为师如何替你化渡?”

无辜被当工具人内涵一番,顾悄讪讪,他就问个班而已,怎么就初生牛犊虎里虎气了?

而青年却如有所悟,呆愣当场。

顾悄侧目,偷偷打量着他。

青年身高体长,修如竹挺如松,剑眉星目,生的是个标志好样貌。

大约是书读万卷,肺腑生华,眉宇间,自带一股文人清气。

可明明不到三十的年纪,理应朝气蓬勃、斗志昂扬,这人身上,却透着一股倾颓之气。

听完师徒对谈,再想想看过的话本戏剧,那些怀才不遇、仕途偃蹇的书生,在顾悄脑中突然都有了具象。

思绪中闪过一大串史书中惊才绝艳的名人,他们意气风发的年纪,屡屡落第之时,是不是也曾这样落拓萧索?

“且去罢!寻你的机缘。我这里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了。”

顾冲最终还是狠心将青年拒在门外。

眼见着青年肩上浮雪洇成了冰,最终认命般垂下眼眸,顾悄内心有了些许触动。

他眨了眨眼,科举,不就是古代考公吗?

捞人上岸,这个他擅长啊!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