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19(1 / 2)

醉仙楼曾是休宁第一楼,可现下生意却不怎么景气。

自打宫里出来的御厨,在临街开了间雅味居,噱头、排面处处压它一番,酒楼自此食客萧索,光景惨淡,这不,连迎客跑堂的小二都辞退了,掌柜的亲自下场招呼。

胖掌柜名叫王贵虎。

他倒是心大,白面发糕样的宽脸上,丝毫不见愁云,反倒颇为热情地跟原疏闲搭话。两人显然很是熟络。

“听说王掌柜要将这店盘出去?”

“是呀,年成不好,又做不过雅味居……”王贵虎语气随意,“正准备往金陵挪动,只是这处一时脱不得手……”

顾悄默默听着,一边四下打量。

这醉仙楼是个典型的徽派骑马楼样式,青瓦白墙、藻井花窗,四栋木楼围天井而建,内里回环往复,别有深趣。

楼下瞧着不显,二楼却别有洞天。

七拐八抹到了李玉定的天字号雅间,王贵虎殷勤打开包厢门。

顾悄只往里看了一眼,就脚步一滞,脸色一僵,跨在门槛上进退两难。

内里正端坐着三人。

南三巷李玉,是王掌柜老熟人。

小伙正二八年纪,白净面皮,瞧上去文弱,十一二岁起就跟着他爹走南闯北,衣服底下很有一把腱子肉。

这些年,李家攀着大盐商,往来两京江南,倒些文房、犀皮、茗茶、皮草生意,很是赚了不少。几番历练,小伙子再不复贱籍少年的憋屈怯懦,脸上有了不一样的坚毅神色,加上年前娶了新妇,人生正快意,眉目间一派克制的意气风发。

与李玉对坐的,是他主家,黄炜秋。

因在族里行五,外头习惯喊他黄五。

他比李玉大上不少。底子生得倒也周正,奈何过于富态,火毒尤旺,一不小心就长成了个额窄腮宽、皮脸麻癞的招财蟾蜍相。一身上等杭绸凤穿牡丹缃黄底圆领宽袖大袍裹在他身上,头小腚圆,活像一颗行走的砀山大鸭梨。

黄家是金陵望族,正经在册的皇商,兼着诸多内务买卖。黄五这一房做的又是最有油水的盐运,不过累积两代,就隐隐已有金陵首富之势。

因着上头有个嫡出的强势大哥,黄五手上不得多少实权,只捡着一些旁人看不上的营生做着打发日子。但即便如此,他手指缝里漏下的,落在寻常人家,也是泼天的富贵了。

三人里,最令人挪不开眼的,还是黄五身后,斜倚在香樟木美人靠上的雍雅公子。

这位面生,王贵虎并未见过。

一身行头看似不显山不漏水,但单那石青地缂丝鹤唳九霄纹长袍,就足够叫见识甚广的掌柜暗自擦汗了,更别说他拇指上戴着的田黄虎头扳指。

一两田黄三两金。

这东西稀罕,近些年更是炒得有价无市,非达官贵人不可得。

古旧厚重的木门,在王掌柜的熊掌下,发出喑哑的“吱呀”声,那人循声抬眼,无波无澜的眸光,在遇到顾悄时,蓦然一沉。

有……有杀气!

王贵虎一句“仙客来”的唱宾生生梗在了喉头。

他心下一咯噔,难道这几位今日是来寻仇的?

年前雅味居,顾三跟知州公子那轰动休宁的一架,他略有耳闻。

而黄方两家,又向来走得近。

他隐晦地瞅了眼黄五,心下有些后悔。

关门大吉临了,他不该莽撞接下李玉这局。

气氛一瞬间有些微妙。

好在李玉圆滑,察觉不对赶忙挂起笑迎了上来,替王掌柜解了围。

文弱青年十分老道,浅笑着搀上顾悄胳膊,引他落座,口中絮絮寒暄,“三爷,好久不见,微瑕甚是惦念。听原七爷说,您正四处托人伏蛋抱雏,这是又迷上了鸡戏?那我可得好好替您引荐一位同好了。”

顾悄顶着谢昭冷眼,硬着头皮应了。

两边轮番见过,各自落座。

雅座一张四方桌,顾悄刚好坐到了美人靠正对,与谢昭对个正着。

这位黄五口里的“京都旧友、富贵闲人”,顷刻间早已敛了情绪,一肘支着雕花窗棱,一手执白底星点菩提念珠,正垂眼缓缓拨弄。

天冷气寒,却有几米阳光自天井斜斜照了进来,为他逆光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金光,无数微尘在他身后飞扬激荡,乍一看竟透出些神圣意味。

但顾劳斯知道,这只是猛兽无害的表象。

他不由神思飘远,想到顾准昨日的耳提面命。

他那爱操心的爹,生怕他玩性重,特意与他说了些陈年旧事,好叫他狠狠长了回记性。

七八年前,谢昭才于前朝崭露头角,因行事不留余地,被同僚背刺诸事做绝,活该孤星命。

这话传到谢昭耳中,他面上不以为意,结果不多久,那同僚就因贪墨事牵累,被贬岭南,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竟是自行应了那孤星命格。

某日,老皇帝殿上忽然提及此事,笑问,“谢卿何以如此小节心肠,锱铢必较?”

谢昭神色不动,只淡淡道,“咒我命薄无碍,我最忌咒我内子命短。”

彼时谢昭不过弱冠之年,青年才俊尚未婚配,这话在满朝文武听来,不过是句玩笑托辞。

老皇帝更是抚膺长笑,戏谑道,“想不到爱卿还是个痴情种,不知何等绝色当得你冲冠一怒。”

唯有谢昭一双眼中,了无笑意。

时过境迁,疏忽而立,谢昭至今仍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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