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风雪夜归人227(2 / 2)
宝钗面上看似噙笑,实则半点笑意也无。心下暗自思量,也是古怪,怎地隔了一年回来,这黛玉偏生与宝玉生分了?转念又想,这般也好,如今李惟俭那头儿没了指望,正好在宝玉这边厢多抛费些心思。
二人出得院儿来,转眼到得探春、惜春所在抱夏前,其后与探春一并耍顽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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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西,铁槛寺。
斋房里,宝珠轻轻敲动木鱼,咚咚之声却遮掩不住两个婆子的腹诽。
“……若出家,就干脆剃度了,也免得累及咱们一处吃苦。”
另一婆子也道:“就是,老爷诚心诚意请回,这认了干亲,回去岂非享不完的福?也不知如何想的,偏生在此处吃斋念佛。”
宝珠头戴比丘僧帽,却不曾剃度,只是蹙眉闭眼一心敲着木鱼。眼前,时而划过瑞珠临死前的一幕。
她如何回去?又怎敢回去?瑞珠便是前车之鉴,她回去了焉能还有性命在?不若在此了此残生,好歹能苟活了性命。
外间忽而传来敲门声,一婆子道:“又是谁?”
外间不曾答话,另一婆子便道:“定是住持又来催香油的,催催催,讨命鬼也似。”
说话间起身到得门前,方才开门,忽而一柄尖刀透背而出,一道漆黑身形捂住婆子的嘴,推着其往内中走。
另一婆子方要惊呼,便听崩的一声,一枚羽箭射将过来,径直从婆子的后脑透出,那婆子吭也不吭一声便委顿在地。
宝珠睁开眼,顿时便要惊叫。
那黑衣人不紧不慢抽出刀子,一脚将死去的婆子踹倒,提着刀子一言不发便要刺来。
宝珠只道我命休矣,紧忙蹙眉闭眼,却听得叮当乱响,继而呼喝声响起,待睁开眼,便见两名黑衣人已然倒毙,房内多了几名绣衣番子。
其中一番子俯身探鼻息,揭开蒙面黑布,朝着一矮壮身形的人摇头道:“郎中,贼子服毒自尽了,没留下活口。”
慎刑司郎中吴谦蹙眉不已,随即看向宝珠,抬手一指:“将此女带走。”
“是。”
当下上来二人,那宝珠也不敢反抗,任凭其堵住口鼻,扛起来就走。番子门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走了个干净。待一应人等尽数走了,地上的两具尸体方才慢悠悠爬起来。
那二人对视一眼,随即抄起烛台朝着床榻丢去,须臾此间便腾起火来。又从外间寻了火油四下泼洒,铁槛寺偏院转瞬腾起熊熊烈火,待贾家众人惊觉走了水,想要扑救已然是迟了。
幸而此时外间正飘着鹅毛大雪,有人又将那偏院邻屋拆了,这才没让火势蔓延开来。
便是如此,那冲天火光数里开外也瞧得见。
此时天色渐晚,李惟俭瞥见火光,顿时勒马停步。打发了吴钟飞马去探,须臾回返回道:“老爷,说是铁槛寺走了水,烧死了人。”
身旁吴海宁抖落满头的雪花,说道:“老爷,这雪实在大,看不清道路,便是赶路到京师只怕城门也关了。小的以为莫不如寻一地凑合一晚,明日清早待雪停了再回京师。”
李惟俭道:“我原是这般想的,奈何这铁槛寺走了水,怕是不能借住了。”临近倒是有个水月寺,只是要过了铁槛寺循着小径又走出去几里,早知如此莫不如去香山别院小住一宿了。
此时吴海宁就道:“老爷,往前不多远便是八里庄,非但有农户,还有处牟尼院能借住。”
李惟俭当即颔首:“好,与弟兄们言语一声,咱们到了八里庄便休息。”
吴海宁吆喝一句,十多名护送禁军与二十名卜克图送的护卫纷纷出声应和,一行四十余骑遂顶风冒雪又行了三里,方才到得八里庄。
也是凑巧,这场风雪非但阻了李惟俭,也阻了陕西两位回京述职的知府。八里庄本就不大,又算不得驿站,因是李惟俭等人废了好一番功夫方才腾挪出一些院子来。
这手下禁军、护卫能凑合,李惟俭堂堂二等伯哪里肯与一帮糙汉子挤在土屋之中?因是转头寻道牟尼院,与住持交涉一番,那住持听闻来的乃是二等伯李惟俭,顿时大献殷勤,赶忙腾出一处小院儿来。
李惟俭只带了吴海宁、吴钟去得小院儿里,住持紧忙送了热水、斋饭来,李惟俭用罢,点过吴海宁便让其去捐五百斤香油。
那住持奉承之意溢于言表,李惟俭可不想平白落下个人情来,与其如此,莫不如多舍些银钱呢。
吴海宁前脚刚去,吴钟端了洗脚水出门去倒,此时天色已黑,吴钟隐约瞥得墙头露出个脑袋来。他练家子出身,随着李惟俭征战一场,总算知道再是如何武艺超群,放在战场上也没什么大用。
旁的不说,单是那铺天盖地的东风火箭砸将过来,便是神仙来了也躲不过!
可其后与关外兵平息各部叛乱,吴钟倒是逞了威风,一杆大枪所到之处无敌手,惹得卜克图等十分眼热。刻下吴钟方才从战场撤下来,战场上养下的警醒还不曾放下,因是条件反射一般大喝一声:“谁?”
抬手便将一盆洗脚水泼洒了过去。
哗啦啦——
“诶唷!”一声女声惊呼,脑袋矮下去,跟着便是噗通一声。
吴钟顿时傻眼,心忖莫非吓到了隔壁的小尼姑不成?
正待回转屋里,隔壁忽而行出来一人,看见院儿中情形,略略问了两嘴,到得墙边便恼道:“你这人好生没道理,为何用水泼人?”
吴钟敏于行、讷于言,哪里是那女子的对手?分辨了三两句便没了言辞,只任凭那女子数落。
屋里李惟俭听得吵嚷,穿了鞋子出来观量,听那女子声音有些耳熟,又借着窗口透出的灯火观量了一眼,依稀分辨出果然是熟人。
因是李惟俭笑道:“妙玉师太见谅,我这随从方才从战场上撤下来,心思敏感也是有的。只怕方才将师太的丫鬟当做了贼人。总归是我们的错儿,妙玉师太看须得赔多少汤药、衣裳银子?”
他这话极其阴损,口称师太,又提丫鬟,分明是说妙玉僧不僧、俗不俗,哪儿有正经的比丘尼身边儿还带着伺候丫鬟的?
妙玉顿时气得俏脸微寒,冷声道:“都知李大人广有家资,我却不要李大人的银子,只是烦请贵属以后擦亮眼睛,免得将脏水泼在‘好人’身上。”
李惟俭笑道:“这好坏又不曾写在脸上,‘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师太莫非一眼便能瞧出谁是好人、坏人不成?”
妙玉冷哼一声,扯了丫鬟往回就走。临到房门前,到底禁不住停步转身道:“旁人我自是不好分辨,但李大人决计不是好人!”
说罢进得屋里,重重摔了房门。
吴钟在一旁说道:“老爷,这人老爷认识?怎会说老爷不是好人?老爷分明就……”
李惟俭顿时止住其话头道:“莫说了,我才不当好人,当好人多累?”
“可是——”
李惟俭教训道:“谁规定好官儿就得是好人的?”
吴钟顿时哑然,脑袋瓜子转不过弯来,于其心中,既然是好官儿,那自然就是好人。
待其回过神来,李惟俭早已施施然回返屋里。吴钟耸耸肩,想不明白就不想,左右如今随着老爷吃香的、喝辣的,不比留在王府差,每月月例银子都花不出去,这可比师父交代的还要好,因是老爷爱什么样就什么样,他才懒得管呢。
李惟俭连着赶了二十天路,身子困乏得紧,当即脱衣盖被,其心中对佛媛妙玉本就无感,方才言辞交锋自然也不曾在意,因是须臾便睡将过去。却不知妙玉忐忑了半宿,她虽清高,却也因着家事知晓权贵轻易不可开罪。
区区金陵织造家中都不敢开罪,只得将其送去庙中,更遑论李惟俭这般炙手可热的少年权贵了。
提心吊胆了半宿,一会子梦见李惟俭歹人闯进来将其掳走;一会子又梦见被赶出此地,从此四下飘零、居无定所。
也不知何时方才入睡,待睁开眼,外间早已日上三竿。妙玉紧忙寻了丫鬟扫听,却被告知人家李伯爷一早儿就动了身,浑然没将昨儿夜里的事儿放在心上。
妙玉先是舒了口气,转念又极为不爽。于她而言,这世间最大的羞辱,便是无视。她从来都是被人追捧的,那金陵甄家为了她更是手段尽出,又何曾被这般无视过?
妙玉越想越气,这回可是好生将李惟俭记下了,其后日子暗恨不已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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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里庄既得此名,距京师自然不过八里。李惟俭清早出发,大雪已停,阴云散去,一路缓行倒是能分辨出道路来。
待到得京师近前,已然是辰时左右。按例,将军凯旋而还,若大胜,则皇帝出城亲迎,为其解战袍,其后去到太庙祭祀自是不提;若寻常胜仗,也会派阁臣、礼部官员远迎。
奈何李惟俭虽打了胜仗,还封了二等伯,却只顶了个参赞名头,算不得主将。因是自然也就没人出迎。
这倒正合了李惟俭心意,离家一载,此时归心似箭,哪儿有心思与礼部官员缠磨?因是打发吴海宁拿了文书去到内府报备,他自己个儿则急匆匆往自家回返。
结果方才过了马市桥,迎面儿就撞上了吴海平等人。
吴海平见兄弟与老爷平安无事,全须全尾的,顿时喜不自胜。迎上来道:“恭迎老爷回府……老爷不知,自打上月得了信儿,姨娘计算时日,这几日每日打发小的往城外候着。本道老爷须得过了晌午方才能回,不想竟提早了,这却是小的罪过了。”
李惟俭哈哈大笑道:“什么罪过不罪过的,海平,听说你喜得贵子,真真儿是可喜可贺啊。”
吴海平顿时笑得露出后槽牙来,连连作揖道:“托福托福,都是托老爷的福啊。”
吴海平自与茜雪成婚,一直不曾有动静。小两口没少为这事儿计较,茜雪背地里还抹了眼泪,只道肚子不争气,竟动了给吴海平纳妾的心思。
好在正月里害了喜,八月末瓜熟蒂落,得了个大胖小子。这漫天的云彩方才散了。
当下不再赘言,一众仆役呼呼喝喝鸣锣开道,五十多人浩浩荡荡簇着李惟俭往李府而去。没错,李惟俭得封二等伯,家中宅院不再是宅第,而是府邸了。
半晌到得自家门前,李惟俭便见门前多了俩石狮子,朱漆大门重新漆过,三开间的门脸也扩了几分。
门子遥遥瞥见李惟俭一行,当下打发人往内中传报,李惟俭翻身下马,健步而行,穿过大门入得内中,便见仪门前莺莺燕燕一应俱全。
见了李惟俭,傅秋芳领头,朝着其盈盈下拜。
“妾身等恭迎老爷回府!”
李惟俭朗声而笑,上前扯了傅秋芳,又逐个看过,笑吟吟道:“自家人,咱们且入内叙话。”
傅秋芳嗅着那熟悉的气息,不由得心下怦然。一别经年,自家老爷好似又长大了,历经沙场征战,真个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
二等伯啊!当日自家兄长百般心思,也不过是谋算着给员外郎做续弦,自己是何等的气运,才会机缘巧合到得良人身边儿?
扑面的男子气息让人迷醉,傅秋芳当即低眉顺眼儿,任凭李惟俭一手扯了她,一手扯扯这个,捏捏那个,大步流星往内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