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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沉重的脑袋,望向菱花镜中娇艳的美人,李时居有些出神。
男装穿得太久,她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打扮成这样,是什么时候了。
其实武德侯在朝堂上被带走也不过一月有余,但是这些时日历经太多,刚穿书那几个月的大小姐生涯恍若隔世,至于社会主义打工人的时光,就更像是上上辈子的一场梦了。
枫叶将她搀起来,荻花取了一件珊瑚赫的浮光锦背心,系张扬的水红裙,外面披一件海天霞纱罗,两层织物内外掩映,颇有一种瑟瑟秋波衬海霞的壮阔。
这是宫里时兴的款式,也是李家出事前,她在京中最好的成衣铺子订做的,好在当时还没送到府中,这才逃过了锦衣卫的搜寻。
云氏换了件缥碧的绸衣,看着她收拾完毕,上下审视一番,眼底难得流出了满意的神色。
“我的女儿,无论浓妆淡抹,哪怕换上男装,都是夺目的存在。”
李时居摸了摸衣摆,有些不适应,“会不会太显眼了些?”
云氏说不会,“今儿能进宫的姑娘,哪一个不是使上了十二分气力?只怕穿得越素朴,越会叫人背后指点。”
这倒也是,在一片花枝招展里,不想引起旁人注意的方法,就是往更妖娆、更俗气里打扮,与大伙儿融为一体。
于是将手指伸进香粉盒,拿起绒扑结结实实往颈间拍了一遍,这才跟着云氏出了屋子。
进宫要骑马乘车,坐在车上还不够,大邾虽然没什么女子不可见外男的繁复规矩,但大家闺秀的芳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
侯爵府离皇宫并不算远,只一会功夫,便到了玄武门前。
还没到下车的场地,官道上排起长长的队伍,等候侍卫验明身份,李时居无聊地撩开车窗上的竹篾,隔着幕篱轻纱,眺望这座巍峨的皇城。
在一片赴宴官员和官眷打招呼的热络场景中,她看见玄武门内新添了不少侍卫。
领头那个身着光泽秀丽的甲胄、拿枪带刀,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位入宫的女眷——俨然是位高壮少年。
等马车行到了跟前,她才讶然发现自己看走了眼。
这并不是少年,而是一位方额广颐的青年女子。
“娘,您知道她是谁吗?”李时居问云氏。
云氏先前也常入宫赴宴,摇了摇头,“大邾还是头一回任用女官担任侍卫。”
果然下车后,这名女官引起了许多贵人的注目。
大家不好意思上前询问本人,只好偷偷向引路女史打听。女史介绍说:“这是皇后殿下刚提拔的女武官,姓尚,祖上乃是前朝的武科状元。”
李时居心头暗暗纳罕,武德侯事件后,似乎宫中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结合目前信息来看,皇帝重开武科举,意在培养心腹重掌军权,皇后在内宫安插女武官,至于原书中参与党争的另外两大势力霍贵妃和大皇子,八成也暗中出手了。
时局诡谲,但能有女子能趁机出头,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往后自己也要考科举入官场,这女子之身,不知还能遮掩多久。
若是能与这位尚女官并肩,堂而皇之地站在朝堂之上,再加上一名胸怀天下的公主,也算是为大邾千千万万有才学有志气的女子蹚开一条路,撑起半边天了嘛。
想到这里,她心里没由来地滚过一阵激动,连忙正了正神色,跟着云氏往太液池边的水榭上走。
虽然身体里换了芯,但是原主记忆尚在,眼熟的人还真有几位。比如被爹娘强行拉来参加烧尾宴的表姐云瑶,非常脱俗地独自站在桥上,一脸忧伤凝望天边,满脸写着——好想早点儿飞出宫阙,寻她心心念念的探花郎。
因为是姑嫂关系,云氏领着李时居上前打招呼。云瑶的娘亲应夫人很有礼节地颔首,但脸上仍有克制不住的疏离。
眼下侯爵府这副光景,大伙儿显然避之不及,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量这对母女,生怕扯上关系。
云氏挺直了腰板,面上坦然,李时居不用跟人社交,索性乐得清静,一面吃女史递上来的御用琉璃葡萄,一面观察其他先前不认识的与会人士。
沿着明珠桥走过来,打扮最出众的姑娘叫计秋芳,生得丰满富饶,是当今炙手可热的内阁大学士计玉书长女。
随后香风飞过,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从计秋芳身边毫不客气地挤过去,引得计秋芳颦颦蹙眉,云氏压低了嗓子介绍,那就是承恩公的七个女儿。
“七个女儿?”李时居咽下满嘴的葡萄汁,睁大了眼睛。
原来霍宜年竟然有七个姐姐,难怪养成这么一副天真恣意的性情。
说话间两人已经迈进水榭之中,仰头朝上首看,皇后崔政君穿太一余粮色的盛装,坐在宝座间,右手平坐着年岁不轻的慈圣太后,左手略下方的位置,则坐了位年轻的宫装女子。
十数年前,明煦帝能有胆魄引发宫变,背后少不了皇后崔政君的帮助。
但君王大多喜新厌旧,上位后先将崔家家主远调漠北,又大力扶持贵妃霍氏和其胞兄承恩公,时人多称——皇后只是称帝的工具,而霍贵妃,才是那个男人的心头真爱。
崔皇后满腔委屈,却只能转到二皇子身上,一心期盼皇帝早日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做出选择,立下太子。
这就得说到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了,李时居的原身虽然深居闺中不晓世事,但是薛瑄要帮三皇子夺嫡,原书自然就把这一段党争给清清楚楚地解析过一遍。
大皇子陈定夷是当今皇帝未登帝位之前所生,占了嫡长子的优势,只可惜王妃福薄,早早离去,大皇子妃顾氏也出身西南小家,没有帮扶之力。
二皇子陈定南是当今皇后崔政君所出,又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嫡子,且尚未娶妻。
三皇子陈定川虽然人品端方,但其娘亲和妃总被皇帝无视。
至于霍贵妃,原书中曾隐射她生福清公主时元气大伤,那四皇子陈定方实在来路不明。
带着对她们个人身份的了解,李时居眯着双眼研究这些女眷,试图对号入座。
那位略年轻的宫装女子,应当就是大皇子妃顾氏了。
她自小生长在中州于岭南交接的边陲处,性情直爽泼辣,肤色是被阳光吻过的健康微黑色,不同于京中姑娘的白皙,泛着莹亮的光泽。
皇后正侧脸和她说话,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
稳坐中宫十几年的皇后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李时居竖耳倾听她和大皇子妃的对话,即便对方夹枪带棒,皇后却回回都能不着痕迹地化解开来。
而正处于风口浪尖的李家母女上前朝拜行礼,皇后将脸一转,又是一派和蔼客气。
仿佛外朝如何动荡,丝毫不影响她和云氏这些年相识相交的姐妹感情。
“云夫人不必拘谨,咱们年纪相仿,又说得来,我倒是常想上侯爵府找你说说话,只不过你也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便不是想出宫就能出宫的。”皇后眼中含笑,又朝李时居招招手,“好些年没见到了,你叫……小居儿,是不是?模样生得真好,和幼时比起来,越发齐全了!”
还好这个场合都是长辈说话,不用李时居参与客套。云氏掖着手说了声殿下谬赞,“这孩子性情顽劣得很,先前都不敢带出来,只怕会叫殿下笑话呢!”
皇后抿起了唇,拉着李时居的手放在掌心摩挲,“可曾读书了?在家都做什么?”
李时居正要回答,却听见旁边的慈圣太后同云氏笑道:“你是没见到福清丫头,那才叫顽劣!好好的公主,生生被她娘给惯坏了!我时常劝告贵妃,不能一味容她跟着她表哥出宫玩耍,到底是个女儿家,成什么体统!”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掷地有声,自明珠桥边响起。
大伙儿拧头去看,一个穿黄河琉璃纱罗的女子被数名宦官拥簇着,翩然而来。
虽然没犯正宫衣裳形制颜色的禁忌,但那裙摆上绣满了金线,黄得很耀眼。
皇后放下李时居的手,唇角弯曲的弧度不减,眼中的笑意却卸下几分。
“——说曹操曹操到,你们看看,贵妃来了。”
声音不大,但水榭中的一众官眷都被吸引去注意力。
宝座上,慈圣太后虽然不爱掺合这些明争暗斗,却也很看不上贵妃招摇过市的作派,从鼻腔里冷哼一声,“赵安凡吃了熊心豹子胆,一个在东厂当太监的,天天绕着贵妃转,哀家看了只觉闹心!”
李时居侧目,原来为首那位一身紫袍的太监,就是眼下东厂司礼监掌印太监,这可是位重量级人物,和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江德运旗鼓相当。
在原书中,这两人势同水火,分别领着东厂和锦衣卫择皇子扶助,以稳固在朝堂中的权势,只不过三殿下登基后,大刀阔斧地改革,两个机构都没能有好下场。
看来赵安凡眼下站队站得很明确,早早将赌注压在霍家和四皇子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