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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包终于要鼓起来了,如果一切顺利,正好能上仁福坊一趟,把那所相中了许久的小院子租下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李时居从起床便心情美好,特意换了身崭新的素麻道袍,风流倜傥地对着菱花镜正了正六角冠,然后大踏步出了侯爵府。
往翰林院的路上,她还心痒难耐地拐去了仁福坊。
看门的大爷这会不扇蒲扇了,躺在一把竹编的椅子上,抱着小茶壶啜饮。
瞧见李时居走过来,他心情舒畅地放下茶壶,“小公子今日换了新衣,可是时来运转,有钱租房了?”
李时居朝他拱了拱手,“还真被您说中了,我这就上翰林院领报酬去,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后,我就来交头一个月的租金!”
大爷高声说好,“反正廖大人在京中不止这一处房产,总要留着一间小院做以后下榻之处,如果你实在想租,今儿把租金一交,这房子他便卖不得,你若交不上钱嘛,即便是我,也不好替你开口求情了。”
李时居朝他鞠一躬,“感谢您嘞!”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李时居抬腿便往翰林院去,结果到了账房跟前,那衙役却抱着她递交上来的册宝文,竖起了眉头。
“三殿下确实跟我说过,”衙役将她苦心梳理好的册宝文略翻了几页,“可是殿下他尚未过目,我怎知你这抄书录书能不能用呢?”
李时居有点急,但强自镇定地解释:“我这不是抄书录书,三殿下只是让我把这些册宝文理清,重新写在纸上,然后装订……”
衙役摆着手,不耐烦听她解释,“不行,三殿下不点头,这钱我不能给你。”
李时居叉腰踱了几步, 真的有点着急。
她不明白,先前明明说好今日发薪酬,怎么又变卦了呢?这衙役到底什么意思, 难不成以后每月领银子, 还必须三殿下同意才行吗?
但是现在是她着急用钱,只能想方设法软和着语气道:“衙役大哥, 这差事就是三殿下让我来的, 他这几日身体不适, 所以无法审读,反正我人就在国子监,出了岔子也跑不掉, 您通融一下, 成吗?”
翰林院的衙役虽不比学士博士那样都是三鼎甲出身, 但至少也是同进士以上。
这人书读多了, 成天泡在故纸堆间, 与文人儒士打交道,性情也变得死板沉闷,不知变通。
衙役摇着头, 朝皇宫方向拱了拱手:“这些册宝文不是等闲之物, 既然你知道自己是个国子监生,又是领差事的头一个月,我们也是怕出差错……”
他看着李时居额上急出了汗珠, 尝试着劝慰道:“不如稍等几日, 待殿下看过后, 你再来领这二两银钱, 可否?”
很显然,对于衙役来说, 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李时居从鼻腔里吐出一口气来,没再多做纠缠,只是朝衙役点点头,然后走出账房。
上辈子也做过人民公仆,她心中明白,他们办事都由自己的规章流程,其实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真要论起来,这事也是自己疏忽在先,那日三殿下带她进翰林院,又是口头上得了薪酬,又是见了薛瑄,还完成了系统任务。
她太得意忘形,甚至忘记签上一纸契约作为保障。
李时居站在人来人往的翰林院门口,四处望望,除了陈定川,还真无人可求。
可是自己沦落到这般境地,三殿下也不能说毫无责任,她顶着一口气,偏不去找那个冰山脸帮忙。
所以,要去顺天府衙门讨个公道吗?
这事要搁在现代,也很好解决,她和翰林院已经构成了事实劳动关系,往劳动仲裁委员会跟前一站,属于她的一分钱也不会少。
但这里是大邾,大邾没有劳动仲裁委员会这样的机构,大邾律也不涉及劳动法,她不坐班,没有考勤打卡结果作为事实劳动的证据,就连薛瑄也恰到好处的进宫去了,不能给她作证。
要是真跑到顺天府投诉事业单位翰林院,很可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个月的通宵辛苦劳动,就因为某人的缺席而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时居感觉心头堵得慌,穿越来这么久,经历那么多事,头一次有了眼眶微微酸涩的感觉。
但是她不能哭!
李时居咬紧了后槽牙,望着川庐方向,恶狠狠骂了句大皮燕子!
不就是筹钱吗,她偏不信了,自己有手有脚,还能筹不到钱来!
既然有了目标,李时居很快就在心中定下计划。
先算了算手头银两,得亏她持家有道,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身上一直留有余钱。
除去这些日子必要的吃饭钱外,离第一个月的租金九百文只差三百文了。
依照大爷的说法,今日不交钱,那小院便与自己无缘了,所以要在今日之内再凑上三百文,除了借钱,就只剩典当了。
她站在街心,掂量自己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书箱是国子监发的,不能卖。
里头的文房四宝是从李时维桌子上摸来的,上面还刻着兄长大名,不好卖。
藏在宽袍大袖下翡翠镯子是母亲祖传,就更不能卖了。
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就只剩今日刚换上的素麻道袍和六角冠。
鼓起勇气,李时居冲进长宁街上最大的当铺金和坊,冲着掌柜摘下了帽冠,朗声问:“这能当多少钱?”
掌柜眯着眼觑了她一眼,再去打量那顶六冠帽。质地虽然平平,但是上面针脚细密,都是姑娘家一针一线熬夜刺出来的。
他举起手掌,比出五个手指。
“五十文?”李时居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少了吧?”
“小公子,你想多了。”掌柜唇上的胡须一颤一颤的,“这帽子上面又没镶金嵌玉,五文顶天了!”
李时居只觉头顶上炸开了一个劈天大雷。
她不死心,又问:“那我这身衣衫呢?皆是今天刚换上的新衣。”
看吧,她已经做好了穿着中衣满地溜达的心理准备,只是这么大的牺牲,在那位掌柜眼中却不值一提,“一共二十文吧,加上那顶六角冠。”
李时居欲哭无泪,抬手抹了抹额头,“就值这么点?您可别唬我。”
掌柜哼笑一声,“我这金和坊在京中开二十余年,从来童叟无欺。”
他从上至下打量李时居,“看你这小公子面善,我不妨告诉你,衣衫这东西,若是新的倒还好,一旦被人穿过,再好的绫罗绸缎也说不上价了……你若着急用钱,那书箱和文房四宝,或是腕上的翡翠镯子,尚可换些银子。”
李时居窘迫地扯了扯衣袖,果然做生意的人都有一双毒辣的眼睛,她不过抬腕时露出一点绿色,竟然这么快就被掌柜识破了。
摸着寒凉如水的玉镯,李时居一咬牙,将背后的书箱拿下来。
交趾黄檀的料子,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掌柜笑了,又肥又短的手指掠过书箱皮带上“国子监”字样的铜印,“哎哟哟,您是有兄弟在国子监读书呐?这东西好啊,京中那等附庸风雅之人,最喜欢在家里放个书箱显摆了。”
“我还会赎回来的。”李时居沉声道,“您说个痛快价儿吧。”
“念在您是新客的份儿上,就这书箱,活当,抵一两纹银。”掌柜拍在台面上,一锤定音。
“……行!”李时居拿起沉甸甸的纹银,很爽快,“我尽快来赎。”
走出金和坊,李时居被冷风飕飕一吹,激动的心登时冷静下来。
这一两纹银虽能拿得下那座院子,可是她也不能每日抱着书册去国子监,短期内尚好解释,长时间下去,总归会有人疑惑的。
所以这些日子,她还是得去书坊接一些替人抄书的工作。
市面上抄书的薪酬是五十文一本,她现在有了笔走龙蛇和一目十行技能,一天拼死能抄完一本,如果这几天上课写,晚上也熬夜的话,刚好一个月内,便能将书箱赎回来。
再说那翰林院的差事还得继续,毕竟讨回这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以后的租金,还是得靠那份稳定薪水。
走一步看一步吧,李时居气喘吁吁跑带仁福坊,将租金交给大爷,等他跟房主联系。
她自认是个很乐观的人。说不定哪天李时维就带着妖书案的真凶回来了。
武德侯归位,所有问题将迎刃而解,根本不用她在这儿杞人忧天。
从川庐的厢房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庭院中有一棵高树,大概是因为秋风吹得猛烈,几根枯枝高高印在淡青的天上,像青瓷药碗的冰纹,如有生命般穿过灰色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