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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居感觉自己像个背锅的大怨种。
“可是我没骗你。”李时居平静地回答,“我真的不知道三殿下在哪里。”
正义堂里的监生都出来了,“我们可以作证,李时居是真的没见过三殿下。”
就连王仪也从敬一亭里跑出来,崔墨打定主意不管厉承业,他能做的只有点点头,认同李时居的说法。
厉承业脸色涨得通红,方才的嚣张气焰全无,眼皮一抖,顺着廊柱往地上一坐,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那……那怎么办,我爹要是知道我被国子监赶出来了,会扒了我的皮!”
对上油盐不进的李时居,骆开朗也很无奈。
只能连拉带扯地把厉承业薅起来,“我们再想办法!”
厉承业跟没长骨头似的,倚在柱子上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骆开朗朝李时居拱了拱手,“多谢时居兄坦然相告,这样吧,我代承业兄谢过。”
他又用哄小孩似的语气问厉承业,“这几天你就上我家里待着,等时居兄将三殿下请回来,我们再找三殿下说清楚,好不好?”
厉承业点着头,和骆开朗两两相依回广业堂去了。
李时居被这一通闹剧扰得没了学习的兴致。想了想,干脆裹紧衣袍,顶着初冬的寒风去找崔墨问个明白。
崔墨正躺在胡榻上看书,见李时居不请自来,慌张地将手中书塞进引枕后面。
只是他动作慢了一拍,封皮被李时居看了个明白。
“祭酒在读《西厢记》啊,”李时居心领神会的笑笑,“您还挺有雅兴嘛。”
崔墨咧着嘴,没否认,“这《西厢记》感情真挚,词藻华丽,是我从三殿下那儿借来的。”
三殿下还好这口?
李时居很难想象温润却冰冷的陈定川化身纯爱战神的模样,她清了清嗓子,将厉承业和骆开朗的事复述一遍。
“哦,这个啊,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崔墨含含糊糊地说,“你回答得很好啊……”
李时居诚恳地同他分析:“可是他们过几日还是等不来三殿下,又该如何?今日只是在监内,说不定过几日就能闹到国子监门口了!”
祭酒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问我,三殿下在哪里?此事又该如何解决?”
“我相信以三殿下的聪明才智,在让崔靖给厉承业送信的那一刻,便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崔墨唇角颤动,“你可真聪明啊,难怪三殿下说根本不用跟你提前说好,你一定能想清楚其中关键。”
李时居苦笑了一声。
“三殿下不在川庐,听说他最近……换了个别业住。”崔墨慢吞吞道,“至于厉承业嘛,他会有自己的去处。”
他抚了抚膝盖上的皱褶,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今儿天冷,后半程的自习你别上了,回家去吧,啊。”
李时居掖着手从敬一亭出来, 站在廊下发了回呆。
听祭酒的意思,敢情他和陈定川早就商量好了,偏留下毫不知情的她, 经受方才那一场来自厉承业的哭闹。
好在骆开朗此时还不敢跳到明面上来, 李时居虽然心头飘过一丝委屈,但仔细想想, 问题不大, 她也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姑娘, 完全应付得过来。
更何况,向来严苛的祭酒大人好心主动提出给她放半天假。
这样的好事,可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
回正义堂吧, 在满堂羡慕的目光中将桌上一应书册收拾完毕, 李时居乐颠颠地走出集贤门, 掂量着今晚要不要让荻花上集市切点漠北羊肉, 顺手买点二八酱, 做一锅热气腾腾的涮羊肉吃。
搬到隆福寺街的小院子已经一个多月了,先前的荒芜已近被她清理一空,重新种上高出墙垣的两丛修竹, 颇有一种掩映门庭的朦胧感。
这年岁还不流行叠石假山造景, 反正是租来的院子,她也不想花大力气搬运一堆新奇的石头来做点缀,干脆就在院中辟出一条弯弯扭扭的曲道, 在两边土地上随意洒了些花草种子, 随它们自由生长。
不过此时正值初冬, 长不出什么植被来, 光影从枝桠的缝隙里钻出,隔着浑圆的月洞门, 在地上投出一个捉摸不定的影子,还挺有点清幽意境。
枫叶就坐在那一片阳光地里,将快一岁的肥猫雪宝抱在膝头,耐着性子给它剪指甲。
雪宝呢,正好是少年火气最旺盛的年岁,竟踩着枫叶膝盖上的引枕,得意地向世界展现它的小铃铛。
“我上回在书坊里看见一本《猫苑》,上面说了,公猫必阉杀其雄气,化刚为柔,日见肥善。”李时居拨弄了一下雪宝的下巴,笑嘻嘻逗它,“要不哪天找个刀子匠问问,咱家雪宝可不能再这么发展下去了,我怀疑街角大黑猫的肚子就是它犯下的恶行。”
枫叶“噗嗤”一声笑出来。
雪宝似是听懂了李时居的话,冲着她龇牙哈气,顺便扭着屁股,在软枕上留下一滩不明液体。
“宝贝,你好凶哦。”
李时居现在心情大好,不顾雪宝反对,吸了吸猫咪柔软香甜的腮帮子,然后走进小楼,翩翩然往二楼上去了。
仁福坊这一带的院子基本上都是二层楼阁,她家楼下没打隔断,因为敞亮,刚好用作吃饭和起居的厅堂,二楼上则隔成了四间房。
她给自己和枫叶荻花一人安排了一个屋子,连着楼梯的那间有四面虚窗,光线通透,可以一览园中全景,便留作日常读书的屋子。
地心摆了张榆木大案,便宜耐造不心疼,上面堆满了乱中有序的书卷纸张。
李时居将书箱卸下来,扭了扭酸涩的肩颈,目光不经意朝外望去。
隔壁的空宅不知何时搬进来一户人家,正对着她这边的窗户微微敞开,隐约看见对面楼上有人在走动。
虽然只是背影,但那道背影她太眼熟了。
……不是吧不是吧,没这么巧吧?
李时居瞪圆了眼,往窗前竹帘后躲了躲。
通过竹片与竹片之中的缝隙,她眯着眼打量对面楼上那人的模样。
东方既白色的直裰,被玉带束住的窄腰,肩上的山水团花纹……
李时居对这套印象很深,就是她和别景福大吵一架,在国子监外头大殿待到半夜,看见有人过来还以为撞鬼了那天,陈定川穿的衣裳。
不过她不信邪,不过是一套衣服罢了,京城中那么多有钱人,撞衫也不算稀奇。
那人在书桌前站了一会,终于微微转过脸来。
那丰隆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挺拔的姿态、自矜的神情……
李时居犹如坠入冰窖。
视线再往下,一楼正厅的门檐上,俨然挂着一块匾额。
上书“川庐别业”四个大字。
疑惑解开,她忙把脸转过去。慌里慌张地走到楼下,抓住正靠在胡榻上做针线活的荻花问:“隔壁……什么情况?”
荻花放下绣棚说:“今儿动静挺大,闹腾了一整个上午,似是新搬进一户人家。”
雪宝摇着蓬松的尾巴,走过来蹭李时居的小腿。枫叶拎着剪刀从后面追上来,“我和荻花商量着,既然要成邻居了,我们是不是得提点东西,上门拜访一下呢?”
李时居泄气地摇了摇手,“不必送什么,他那样身份的人,怎会看得上咱们家的东西。”
“什么身份?”荻花很泼辣地翘起手指,“这仁福坊是京中最混杂的一带,哪有天潢贵胄住这里的?”
“是三皇子的别业。”李时居脸上露出一丝沉痛,一屁股坐在胡榻上,顺便抱起软糯的雪宝聊作安慰。
“啊?”枫叶和荻花大惊失色。
李时居重重点头,把手腕上云氏给的翡翠镯子褪下收好,并吩咐她们,“往后不可再做丫鬟打扮了,否则我这身份迟早露馅……家里有几套书童衣裳,今晚浆洗出来,明天全都换上吧。”
荻花忧伤地望着手中绣了一半的肚兜,“我本想着小姐在家里总可以打扮打扮的,结果现在要彻底扮成男子了。”
李时居拍了拍她肩膀,“既然瞧见隔壁住了三殿下,我总不能装不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正好有事找这位神出鬼没的殿下,我去一趟隔壁,晚饭你们俩自行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