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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国子监撞上李时居那夜,他遇上了巡逻贡街的牛华荣,以牛家老父的性命要挟,迫使牛华荣放他离开。
——这确实与欧阳朋与牛华荣后来的呈堂证供相吻合。
来旁听的云天青和赵安凡虽有疑虑,但是张代和牛华荣都咬定与其他锦衣卫无关,那便没有往北镇抚司内部深挖的理由。
因无人帮案犯辩护,一切问话很快结束。
牛华荣和张代被拖出去待审,江德运靠着身后的廊柱,缓缓吐出一口气。
正如李慎所言,牛华荣没有出尔反尔,而张代也没有咬紧锦衣卫不放,他这条性命,算是保住了。
抬头望一眼魏才良,饶是大冬天,他额上冷汗涔涔,显然也没有轻松多少。
既然是陛下亲鞫,那么正式的宣判结果少不得由明煦帝来裁定。
魏才良躬身钻到屏风后面,向龙椅上的人拜下去:“臣请问,陛下……”
宫人朝他轻轻“嘘”了一声,淡淡鼾声在耳边飘起,魏才良来抬起头,这才发现明煦帝已经睡熟了。
他没那个胆色惊醒天子,可外面还有那么多官员,在等一个结果。
斟酌片刻,魏才良躬着身,徐徐退行而出。
堂下百官还以为是陛下已下好口谕,纷纷正色朝望向魏才良,等着他定案发遣。
“嗯……”魏才良踟躇片刻,向堂下众人望了一圈——
大殿下和二殿下都没有到场,内阁大学士对此案也没太多关注,只有三殿下因缉拿凶犯参与会审,竟成了他现在唯一可以商量的对象。
只不过这会功夫,屏风后的鼾声已经传到外面来了,百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魏才良掩饰住脸上的惊慌,迈着小碎步朝陈定川耳边凑去。
陈定川八风不动地听完了屏风后的情况。
“我去吧。”他轻轻拍了拍魏才良的肩膀,走向熟睡的帝王。
不过一盏茶功夫,明煦帝精神抖擞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唤魏才良共同商议。
陈定川不慌不忙地踱出来,向百官解释道:“年关将近,诸事繁忙……陛下他昨夜通宵处理政务,难免疲累,还请诸位谅解。”
配合上他凝重而略带忧心的神情,官员们听完解释,立刻都明白了,纷纷附和道——
“陛下辛苦,也该多注意身体才是。”
“陛下累成这样了,还要亲鞫此案,足见重视啊!”
“有天子如此,我等愿为大邾肝脑涂地!”
李时居听得直摇头,能当官的人,还得具备见缝插针花式拍马屁的技能啊。
于是这个小插曲在陈定川的处理下风平浪静滑过去,魏才良带着明煦帝的圣意,唤回两名案犯,站在屏风前宣布裁定结果——
“案犯张代虽只砍断一人手臂,但此案性质恶劣,在京城士子间影响颇重,按律当斩,因思及张代仕途艰难,除罪轻外,合决绞刑处死。”
“案犯牛华荣身为锦衣卫,知法犯法,杖八十。”
“锦衣卫欧阳朋,罚一年俸禄,调离巡逻岗位。”
“北镇抚司指挥使江德运……”
江德运听见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呵着腰站出来。
只听魏才良道:“……江德运治下不力,罚半年俸禄。”
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大事,江德运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下,血液似乎重新回到四肢百骸,立刻准备回北镇抚司筹措钱款。
那厢李时居从陈定川身后站出来,看见江德运脚步轻快地走出大理寺衙门。
在没拿到“一叶障目”技能之前,即便有陈音华的变声蜜丸,以及用上了所有能用的乔装打扮,她还是害怕,曾在侯爵府见过她的指挥使会看穿她身份。
终于逃过一劫,李时居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目光转向堂前,眼下百官散去,张代已经吓尿了裤子,连声嚎叫着胡言乱语。
而那个叫牛华荣的锦衣卫兀自镇定,只是任由大理寺衙役抓着他的胳膊,将他带向牢狱,等待行刑。
此人的镇定,实在超乎她的意料之外。
八十杖,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只要行刑之人不放水,再强壮的人,也没法活着从春凳上下来。
这同杖毙又有什么区别呢?
离开大理寺的时候,她还听见众人对牛华荣的刑罚议论纷纷。
大家都揣摩不透陛下的心思,这到底是希望牛华荣活着从刑杖下走出来呢,还是希望他就此丧命,杀鸡儆猴给某些人看的意思?
“……你细想想,这张代和他的《梁状元不伏老》,分明就等同于《列女图说》,那牛华荣岂不就……”
“大人当心说话!我方才还看见赵大珰跟着御辇出去了!”
台阶前面有两位侍郎低声交流,正好飘进了李时居的耳朵里。
做到侍郎的都不是闲杂人等,按照他们的理解,将牛华荣置于被杖毙的可能中,这就是明煦帝给东厂赵安凡的警告?
她在心中默默琢磨这些弯弯绕,忽然感到耳畔一阵凉风拂过。
眼前氅衣翻飞,陈定川低着头匆匆走下台阶,骑上拴在大理寺外的骏马。
崔靖小步跑着追上去,却被向来温和的三殿下挥了挥手,不准他跟随。
蹄声渐渐远去,李时居茫然地迈出门槛,拍了拍崔靖肩头:“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帮陛下解围吗,殿下这又是怎么了?”
崔靖怅然地叹了口气,“还能为什么呢,这里是大理寺……明天又是袁寺卿的忌日。”
李时居心头漫过一点说不上来的滋味,她垂下眼眸,抬起脚步就跟了上去。
“你知道殿下会去哪儿吗?”崔靖往她手里塞了个暖炉。
“不知道,我去找找看。”李时居嘴上否认,心中却有一个猜测的地方。
她走得飞快,顺手掂量了一把暖炉,“我不冷。”
“不是给你的。”崔靖苦笑,“殿下的伤还没好透,不能着凉。”
陈定川什么时候受伤了?
李时居皱了下眉头,没多问,一手抱紧暖炉,另一手牵过马绳,她在国子监的骑马课一直听得很认真,姿态飒爽,翻身而上。
她要去的地方,是袁鼎那荒废许久的府邸。
记忆中,原身曾听李慎说过,当年的三皇子不受明煦帝待见,进国子监念书前,便在此地住了好几年,完成幼时的开蒙。
北风呼啸,骑在马背上,寒风更加刺骨,街上行人稀少,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忽然天上便飘下雪粒,香灰一样细碎,扬在空中。
这是今年的头一场雪。
李时居只记得袁府的大概方向,不记得具体位置,好在到了附近,寻了个酒肆一问。
因为人生得俊俏,说话嘴甜,再加上购买了两坛好酒,酒肆的伙计很详细地指明了方向。
在袁家祠堂前下马时,果然看见陈定川的坐骑拴在角门边的马厩上。
既然没猜错,她抱着酒坛和暖炉,深深吸了口气。
反正要完成任务,再加上是原身的疏忽,导致袁鼎坠车身亡,自己来祭奠一番,本就是分内之事。
做完一番心理准备,李时居迈进祠堂,只见漫天风雪之中,陈定川手握白烛,跪在祠堂中沉默不语。
祠堂虽然寥落萧瑟, 但并不是杂草丛生的荒芜模样,想来是有人时常打扫的缘故。
黑色的木门洞开,门槛内有白灯笼晕出一团淡光, 将一个人影照亮。
李时居不敢打扰, 惶然地站在廊下,不敢踏入祠堂内。
只听闻陈定川悠长地叹了声:“既然来了, 就进来上柱香吧。”
李时居垂着头, 先将暖炉塞进那人手中,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酒坛放在祭坛上,才焚上一炷香,对着灵牌躬身拜了下去。
“殿下, 您还好吗?”她从地上爬起来, 看着低头不语陈定川, “崔靖说您伤还没好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