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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她主动开口,“我不知晓这些金鱼的习性, 将池水弄脏了, 真是抱歉得很。”
陈定川淡淡“哦”了一声,说:“不妨事,宫人会清理的。”
“那就好。”李时居松了口气, 鬼使神差地, 偷偷掀起眼帘, 打量对面。
浮碧桥窄窄一道, 她站在正中的最高点,而陈定川则立于几步远的台阶之上。
虽然地势矮了点, 但他穿着与在国子监中截然不同的冕服,石青色,胸前和两肩绣着龙纹,腰间束了玉带,更衬得身形挺拔颀长。
李时居头一回见陈定川如此打扮,不免又好奇地向上抬了抬眼。
八旒冕下,那双熟悉的眉目正在望向自己,神情磊落而平和,竟显得一直躲避对视的自己不够坦荡敞亮了。
反正戴着面纱,她索性抬起头来,落落大方道:“看您衣着,应当……是位殿下吧,那个,我与母亲走散了,她寻不见我,会着急的……我就告退了,殿下请留步。”
李时居原本打算从浮碧桥的另一侧台阶走下去,未料陈定川道了声好,不紧不慢地侧过身,为她让开一条道。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要么就是拂了三殿下的面子,要么就得要从他身边走过去。
对于第一次见面的男女来说,这也太暧昧了。
李时居心中咚咚擂鼓,暗道莫不是被他看出了什么吧?
对面的陈定川呢,倒是不慌不乱,笔直地站着,甚至又微微让出一小步的距离,似乎正在等她走过去。
还能怎么办呢?刻意的避嫌,说不定会引来三殿下更多的好奇。
李时居又深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轻移莲步。
少女的裙裾翩然轻柔,飘荡过浮碧桥雕工精美的莲花砖,一点带着书卷气的清明气味,犹如会游移的暗器,顺着冬日晦暗不明的光线脉络,从陈定川鼻尖拂过。
不同于母妃和妹妹她们常用的脂粉香,更不是刻意而甜腻的熏衣香。
他蹙起眉尖,蓦然感到一丝熟悉。
此女身上,竟让他想起李时居澜袍袖口中盈出来的暖墨香。
跟着女子的行动转过头,陈定川的视线再一次聚集在她的眉眼之间,努力辨认。
是精心打扮过的娇美脸庞,虽然被面纱遮去大半,但是小山重叠般青黛色的眉毛,眉间贴一粒光泽温润的珍珠花钿,还有淡绯色胭脂扫过的眼皮,菖蒲一样浓长的睫毛,都在毫无疑问地昭告——这是个美人。
但浓妆之下,也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来,她与他认识的那个少年,皮肉轮廓全然不同。
如果硬要说相似,那大概是他们都长了一双清澄的眸子,亮得像三月的春水,风一吹,便能吹皱外层的波澜不惊,露出底下细碎但夺目的光泽。
眼波流转,她却很快把眸子垂下来,低着头往前方去了。
“……你是谁?”陈定川承认,自己是头一回对某个女子产生这么强烈的好奇。
那戴着面纱的姑娘已行至桥下,脚步一顿,没有转身,微微侧过头来,“我是武德侯之女,至于闺名……请恕我不便告知。”
……原来她就是李时居的表妹。
先前的困惑似乎得到了妥善的解答,虽然陈定川心中仍旧感到一丝异样,但是追着一位候府千金提问,到底不是正人君子之风。
他朝那已经转回了头的女子微微颔首,唇角露出一丝淡笑。
然后视线敛回,从假山石后躲躲闪闪的人影上掠过,肩头微微松懈下来。
既然已经与女子攀谈过,那么在监视他的人眼中,今日相看三皇子妃的任务,应该算是完成了。
那厢李时居屏着呼吸,快步走回前面广场。
一面走还一面回头张望。
还好三殿下从来都是进退有度谦谦君子,还立在那浮碧桥上,没有跟上来说话的意思。
李时居转过一座宫殿,靠在墙面上抚了抚心口。
不过这样隆重的场合,并不意味着她能惫懒多久。
很快就有霍承恩的七个女儿结伴走过来说话。
大家表面上客气了一番,不过李时居知道,她们私底下正在议论她穿得不够奢靡,看来如今侯爵府入不敷出的流言不是空穴来风。
李时居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在她心中,这种嚼舌根的八卦行径不过是生活太闲、缺少目标而导致。
如果说上一回参加烧尾宴时,这些阴阳怪气尚能扰乱她心神,那么这一回再听见,便是全然不在乎了。
这大半年观察下来,她发现宴席上那些刻意说出来的话并不值得相信。
反正大家就是嘴上耳畔一过,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各想各的心思。大抵只是为宴席增添一些莺莺燕燕的语料,说的人未必有意,听的人也未必留心。
“……是啊,是啊,我自小粗鄙,确实不如几位姐姐们会打扮,赶明儿若是姐姐们有空,我自然要登门拜访,好生讨教一番……”李时居随口敷衍着,眼角余光却隔着人墙,向周遭眺望云氏的踪迹。
霍宜年最小的姐姐霍诗兰尚未婚配,也是此次三皇子选妃的重要参选人之一。
她昂着下巴,很受用地说:“李姑娘竟这般自谦,我看啊,比那位计……好相处多了。”
李时居含蓄地笑了笑。
计秋芳今日就是二皇子妃了,这群霍贵妃的侄女还敢在背后说她,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上升到崔皇后那儿,保不齐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她更不愿牵涉其中,很明哲保身地朝身后指了指,眨巴着天真的眼睛,“方才我见有位穿冕服的青年公子站在浮碧桥上,不知是哪家的才俊,我也不敢跟他说话,还是喂鱼好玩。”
承恩公的女儿们相视一笑,更是暗中嘲笑武德侯之女没见过世面,白白错失了与三殿下说话的好机会。
“那妹妹在这儿慢慢玩,我们也去喂喂鱼。”霍诗兰抚了抚李时居的手背。
李时居默不作声地将手缩回袖中,垂下眸子,往太液池那边走了。
结果云氏倒还好,夫人们正忙着互相攀比,云氏惬意地靠在椅子上听乐工演奏,倒是陈音华身边的宫人正在心急火燎地找她——
“李姑娘,公主来找你好几回了。”
“怎么了?”李时居有点愕然,陈音华行事向来飒爽自信,若不是到了必须要人帮忙的地步,绝对不会遣人来找她的。
宫人有些为难,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二皇子妃不愿出轿,那轿子就听在宫门外,公主已经劝说好久了,再这么拖下去,过了吉时,耽误拜堂,少不得闹出大事来。”
“我能帮上什么吗?”
李时居抓了抓脑袋朝上看,只见崔皇后也微微朝她颔首,显然请她帮忙,也是皇后的意思。
宫人说:“这事皇后殿下和贵妃都不方便查手,一旦离席,大家不就都知道二皇子妃她……为了顾全名声,还是您去劝一劝最合适。”
“好了,都是年纪一样的姑娘家,你快去帮帮忙吧。”云氏是个和善的人,将她往那边推了推。
李时居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原身和计秋芳的关系本就微妙,计秋芳不想结婚,她能帮上什么忙啊。
她打从心底觉得嫁给二皇子算不上好事,即便有巧舌如簧技能,也很难掏心窝子说出劝计秋芳出来成亲的话。
磨磨蹭蹭挨到了宫门外,之间一抬朱红色的八抬大轿静静停在石砖上,两边站满低着头的宫人和奴仆,大伙儿都静悄悄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轿子里传出女子呜呜咽咽的哭声。
门帘儿一掀,陈音华探出半张脸,朝她招了招手:“快进来呀。”
李时居叹了口气,只好钻进了那顶密不透风的轿子里。
其实轿厢很宽敞,里面铺着奢华的软垫,比陈定川的马车要舒适多了。
但是三个穿金戴银姑娘坐在一起,尤其正中那个凤冠霞帔,大红褶裙在脚边高高堆起,多少有些拥挤,没有什么转圜腾挪的余地。
比如李时居钻进去的时候,便不小心踩到了计秋芳的脚。
计秋芳“嗷”地叫了一声,梨花带雨地瞥她一眼,然后转向陈音华道:“面生得很,你把旁人叫进来做什么!”
“这可是武德侯嫡女。”陈音华无奈地说,“你不是一直想跟她较量一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