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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爹说, 将霍家女眷贬为庶人, 是皇后的意思。”这位是刑部侍郎师明亮之子师文曜, 纯正的第一手瓜主,“你们想想啊,霍承恩必死无疑, 说不定还是极刑, 海捕文书又说霍宜年失踪,只怕抓回后难逃一死……霍家的姑娘都是世家子弟,剩下一个老太太和两个未出阁的毛丫头, 换成我是皇后, 也要手下留情, 否则陛下事后想起来, 只会厌恶崔家权势滔天,赶尽杀绝, 太过心狠手辣了啊!”
那两个回过味儿来了,连连点头,“还是师兄高见!真不愧是师兄啊!”
师文曜得意地摇着扇子,他姓师,家中在京城又颇有地位,总能给同窗们带来外头打听不到的内幕消息,所以分明与众人同届,却坦然地享受着“师兄”这个称号。
李时居吃完瓜,将视线收回来,心想崔皇后难得如此宽容,依照她前两日在南筑中所见,八成有陈定川的推波助澜。
霍家仗着霍姣的得宠,在京中财大气粗了这么多年。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被没收了全部家产,也能像《红楼梦》里没落的贾府那样,置办个小院子,平平淡淡却不愁吃喝地生活下去。
以两位霍姑娘的才情和美名,再嫁个高门,往后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不由回忆起当日二皇子婚宴上,说话阴阳怪气的霍氏女们,轻轻叹气。
这样骄纵的性子,怕是要吃很多苦头了。
看着眼前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大课考校和越来越刁钻变态的考题,李时居摇摇头,决定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抱紧陈定川大腿,搞事业它不香么!
好在计秋芳昨日已经着人传话——崔皇后和二皇子突发慈悲,准许她搬回计府待产,并且没有规定回南筑的期限,她也信守承诺,将那几页纸送了过来。
李时居看到纸上内容,便明白计秋芳为何示意她去江南。
——那是几张地图,画的正是将军火从漠北偷偷运往江南的路线。
只可惜地图上并没有标识出军火藏匿的地点,而眼下国子监学业将她困在京中,分身乏术,并不能随意出京。
这桩军火案是崔垚及二皇子犯下,经大运河运至京城,向明煦帝逼宫示威。
只是二皇子行事隐秘,无人发觉,直到最后的紧要关头,二皇子妃供出证据,陈定南在明煦帝面前露出马脚,李时维带兵将军火拦下,溯源至二十年前的真相,薛瑄方大仇得报。
光知道案犯是谁并不够,想要查到全部证据,少不得得在江南花上数月功夫。
思虑良久,她决定暂时按下此事,国子监有个惯例,在修业的第二年,也就是参加乡试前的那个春天,每名监生都必须离开京城,去往各地游学一番。
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外出游学,一方面是为了走遍大好河山,体察人情,增长见识,另一方面,也是让国子监生去各地书院游历,与外地的大儒和学子讨论课业,对自身写文作诗大有裨益。
李时居原本觉得游学耽误时光,她并不缺乏市井经验,也不缺名师教导,不过有这桩案子摆在眼前,游学倒不失为一个去江南查案的好机会。
计划排列妥当,她便抓紧这半年的学习时光,着力提升写文章的水平,力求回京后不用花费太多精力准备乡试,给江南查案多留出一些余地。
全身心沉入一件事中,时间便总是过得飞快。
诚心堂的学习生活宁静而悠闲,侯爵府亦无风波,陈定川往国子监中讲学的频率也变得规律了起来。
李时居按捺心神,即便有了疑问和困惑,她也不会去隔壁川庐打扰,而是将问题列下来,等到敬一亭东厢房大门洞开,才会规规矩矩前去讨教。
而陈定川也彬彬有礼,恪尽为人师者的职守,绝不越雷池一步,只回答李时居学业上的问题,拼命克制住内心想去关切的冲动。
按照每月一次的大课考校,半年的时光被李时居分割成六个时段。
夏去秋来,等到冬日初雪降临人间,满城人期待着新年的到来时,她又成了国子监连续五次的月考榜首,妙笔文章一贴上墙,便被围观的学子抄走,李时居俨然成了京中风头最劲的书生。
这日是李时居十八岁生辰,散了学,她急切将桌上的东西收进书箱,准备立刻赶回家中——
原因无他,枫叶和荻花给她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饭菜,而且她昨晚半夜大姨妈造访,今日洪水泛滥,肚子难受了一整天,只想回家饱餐一顿,然后抱着暖袋躺在床上撸猫。
然而还没迈出门槛,便被高开霁伸手拦了下来。
高开霁此人,性情急躁,自视甚高,只有遇见能力比他强的人,才会主动服软。
一年多前,刚进入正义堂时,高开霁还认为李时居是个靠脸混进来的俊秀生,尤其是在别景福的挑唆下,很是看不起这位抱上了三殿下大腿的同窗。
不过自从李时居在国子监众人面前全文背诵《大邾律》,并在联考中带领监生们对战南都书院,常年霸占月考的第一名后,在高开霁眼中,李时居俨然已经成了他无比崇拜的偶像。
“李兄,时居兄,时居贤兄。”高开霁捧着他刚写出来的文章,腆着笑脸,“能否拨冗帮我看看呀?”
李时居向来好脾性,只好忍着腹痛接过一看。
只是看着看着,她并不觉得肚子疼了,眉头反倒深深皱起来。
高开霁的老师是崔墨,李时居不禁问道:“祭酒大人怎么说?”
高开霁叹了口气,“老师只是摇头,让我自己回去琢磨。”
崔墨是个喜欢让学生自己思考的老师,唯有学生实在不明白时,才会略微点拨一二。
这样的教学方法,对于天赋奇高的李时居来说自然犹如四两拨千斤,一点就通,但是高开霁是靠勤奋用功才有如今的成绩,老师的语焉不详,只会让他满脑袋问号。
李时居点了点文章的题目,“不以规矩,语出《孟子》,原文的背景,你知道吗?”
高开霁点头:“原章云: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我就是按照这个写的呀!”
李时居抬起手,“很好,开霁兄对原文了如指掌,已经算掌握了三成,我再问你,为什么会以此句为题,你可曾想过?”
高开霁眨巴着眼,“难道不是让我论述不能成方圆?”
李时居却摇了摇头,“非也,此文题只出不以规矩四字,作此题不能连下句一起说,只能在此四字上思维发挥,这就是出题人的陷阱,你直直踩了进去,文章偏离原意,难怪祭酒只能摇头叹气。”
她话说得直白,高开霁却也不生气,反倒恍然大悟道,“原来写文章要从出题人的角度考虑么?我又从时居兄这儿学到了!”
李时居道:“很好,你就算明白六成了。”
“才六成?”高开霁抓了抓脑袋,“往后我通读四书,每一句话都想着考官会如何出题,心中做好预判,这还不够吗?”
“不够。”李时居说,“若想精进至八成把握,必须要将自己带入阅卷人的角色。”
高开霁不解地望着她。
李时居耐着性子解释:“如果你是批阅了一整天的阅卷人,你希望看见什么样的文章呢?”
不等高开霁回答,她径直道:“你看这道不以规矩,出自《孟子》,我便也入孟子口气,孟子不是长于辩论么?那么考官希望看见的文章,也得是善于说理辩论的文章……就拿’不以规矩’而言,与其辩论后半句方圆,不如抓住“以”与“不以”正反两面,再分析规矩,落脚到孰谓规矩而不可以哉?岂不是新鲜有趣?”
高开霁一边思考她的话,一边慢慢点着头,李时居却笑着拍拍他肩头,“你慢慢琢磨吧,我回家去了。”
推开诚心堂的大门,外面北风冷飕飕的,吹得李时居缩起了脖子,将双手插进衣袖取暖。刚走到仁福坊,正好看见陈定川从青幔马车上下来,站在路边看着她,眉眼间含着温润的笑意。
本来是美好旖旎的场景,只是李时居被寒风一吹,生理痛又开始发作了,眉心皱成一团,脸色着实不大好看。
第90章 钦慕
陈定川本就克制了许久, 看见李时居神情恹恹,立刻快步走过来,小心扶起她胳膊,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大舒服?”
即便知道对方已经晓得了她的女子身份, 只是两人都心知肚明没去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李时居也着实不好解释, 干脆委婉道:“大概是吃坏了肚子, 回去喝碗热汤, 躺一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