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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明面上被贬为庶人的霍家女眷,都在大赦的第二天,收拾行囊,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只求不会被皇后的亲信暗中杀害。
现在的苟活来之不易,霍定方郑重地向陈定川点了点头,“三兄放心吧,我都明白,一定不会辜负您的苦心。”
苦难是让少年迅速成长的催化剂,陈定川拍了拍小弟的脑袋,再次检查了一回,确定他能安然无恙地在船舱中生活十天后,才理了理衣袍,走到码头边,装出一副刚刚到来的模样。
果然没过多久,李时居身背行囊,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俏皮地凑到了他眼前。
陈定川按捺住心头欢喜,淡声道:“我同你们一起去南都。”
顿了顿,又解释道:“去南都书院讲学。”
李时居没多想,笑眯眯“啊”了一声。
比起陈定川的陪伴,她更担心要如何在他眼皮子地下找军火案的线索。
不过眼下焦虑也没有用,只能先到南都,再根据实际情况考量。
码头上又来了好几位监生,天色大亮,运河被春风吹拂,沉沉水面上波光粼粼,几只白鸟点水而飞,惊得游鱼乱撞。
船家指挥着几名船工,将大帆升了起来,于是监生们热热闹闹地登上甲板,寻找自己要住的舱房。
甲板下面一层用来安放货物,以及供船工们居住,甲板之上还有三层客用。
陈定川身为皇子,自然要了第三层最好的一间舱房,余下的监生们则被安置在三层和二层的客舱,两人一间。
连通甲板的那一层摆了许多桌椅,后面连带着厨房,用于日常吃饭起居。
因为要安排霍定方,陈定川已经提前跟船家打了招呼。此次出行的监生恰好是单数,于是三层那单独一间房的钥匙,便被交到了李时居手上。
“运气真好啊。”钟澄站在隔壁客舱门口,羡慕地看向李时居。
他和高开霁分在了一间,两人是多年好友,平时没什么摩擦,只是钟澄比旁人知道的更多——高开霁睡觉不老实,打呼噜磨牙说梦话,这一趟旅途,他是甭想睡个整觉了。
李时居扛着行囊,笑出了一嘴白牙,“我也这么觉得。”
其实这一间是另外隔出来的,比旁人的舱房还略小一些。
只是一个人住,怎么都比有个室友更加自在。
她全然没想到这是陈定川的安排,还以为自己欧气爆棚。
高高兴兴地收拾完行囊,躺在床上补了个觉,就着枫叶早上塞进来的肉饼垫巴了肚子,坐在窗前翻看了几页书。
一整天消磨过去,等到腹中饥饿,才推门下楼,走到甲板上,让江风吹醒有些昏沉的头脑。
时值黄昏,太阳斜斜地照在芦花深处,有渔歌隐隐从两岸青烟处传出。
厨房传来一阵饭香,船家掐着时间敲了敲锣,大声呼唤道:“监生老爷们,吃饭啦!”
客舱的门被推开,监生们鱼贯而出,蔺文柏打着呵欠走到李时居身边,“我刚上船就吐了,不过睡了一觉,又觉得好受许多。”
这是晕船了啊,李时居道:“去厨房要一片生姜,贴在肚脐上,或许有所缓解。”
蔺文柏对李时居的话深信不疑,立刻就转身娲厨房要姜片,不过他这一转身,恰好对上从楼梯上缓缓而下的陈定川。
晚霞绯色的光芒洒过来,春衫裹着他的玉立长身,吴带当风,纤薄一片,似乎快要羽化登仙。
“三殿下!”蔺文柏惊讶地嚷了句,引得监生们都围了上来。
清晨登船时,陈定川当先走上三楼,大家还以为是起太早看花了眼,这会他出现在眼前,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三殿下当真与他们一起去江南啊!
三殿下只收过李时居一个门生,大家一直羡慕不已,如今一路同行,岂不是人人都能有向三殿下讨教问题的机会?
监生们脸上露出激动的微笑,高开霁殷切地凑上来:“江景甚美,我和同窗们准备将饭桌抬到甲板上,不知三殿下可愿与我们一起?”
陈定川看一眼李时居,温和地笑道:“好啊。”
在监生们和船工的合力协助下,原先放在舱内的几张大圆桌子被抬到了甲板上。
船家知晓三皇子同行,不敢懈怠,吩咐厨子将饭菜端上来,七零八落地摆满。
因为航船来往京城与江南之间,所以船上网罗了各地的食材,不过多为河鲜,虽然不如京中酒楼讲求调味,但是上好的食材只需要简单的烹饪,就可以展现本真美味。
李时居被监生们推到陈定川身边坐下,高开霁叮嘱道:“一定要好好照顾三殿下啊。”
她扭头看着不动如山的陈定川,笑出了一脸尴尬。
先前去老师家蹭饭,她都只顾着埋头苦吃,浑然忘了为徒之道。
她狗腿地给陈定川倒了一杯酒,不过尊贵的三殿下却不甚在意,甚至拿起筷子,亲自给她夹了一块鱼腹上最鲜嫩的肉。
李时居坦然受之,将鱼肉送入口中。
这是条味美的江鲥,只需最简单的大火清蒸,再点上少许酱油,便比宫中复杂的烧鱼还要鲜甜。
不过鲥鱼多刺,她小心咀嚼口中鱼肉,却没感觉到任何尖刺,不禁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陈定川。
那厢大伙儿忙着推杯换盏,陈定川却似乎读懂了她的意思,轻声解释道:“我让船家提前处理好了。”
原来是这样!李时居舒心地缓了口气,向鲥鱼伸出了筷子。
转眼一瞧,三殿下的盘子里还是空空荡荡,他也没喝酒,只是带着笑意,看她的动作。
李时居的筷尖一哆嗦,连带着那块鱼肉,在空中拐了个弯,落入陈定川面前。
陈定川面上表情还是淡淡的,喉头却一滚,笑出了声。
他把李时居夹给他的鲥鱼吃完,然后又点了点桌上的另外几道菜,“这是鳜鱼,古人说桃花流水鳜鱼肥,眼下也是吃鳜鱼的好时节……那个是饶皋湖的鱼头,用鱼头炖了八公山的豆腐,比京城的更鲜嫩,那几样是油爆河虾、香肠春笋、菊花脑蛋汤……你要喝碗汤吗?”
李时居静静盯着形状好看的嘴唇,听他一道一道介绍菜肴,忽然被这么一问,才猛然回过神来,“啊,要。”
陈定川牵起衣袖,主动给她盛了一碗。
李时居有样学样,也给他盛了一碗。
当最后一道霞光落入树林深处,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点琵琶和笛子的悠扬曲调。
监生们先前忙着课业,鲜少聚在一处,少年张狂,难得孟浪,恰得美景美酒,少不得尽情放松一番。
几杯酒下肚,高开霁提议大家一起作诗,一时间甲板上飘着一句又一句混合着醉意的诗句,竟没人再留意角落里的陈定川和李时居了。
李时居巴不得无人在意,她吃得很尽兴,而陈定川听了许久诗,捧场地拍了拍掌,直到大伙儿醉得东倒西歪,他才转过脸。
“去甲板后面走走吧。”在昏暗夜色的掩映下,眸子里有摄人心魄的光华,“看星河。”
李时居下意识回避掉他晶亮的眸子, 垂下脸来,点点头说好。
船家应是带着船工歇下了,喝醉了的监生们则横七竖八地歪倒在椅子和甲板上, 再也看不出平日的风雅姿态。
他们小心翼翼地跨过这些说胡话的醉汉, 在船头灯笼的引诱下,走到空无一人的甲板后方。
栏杆很高, 下方是暗流涌动的江水, 李时居低头朝远处望, 浓黑一团,深不见底,只有扑面而来的澎湃潮气, 打得人心头激灵。
夜晚的河流是配角, 白日里如何气蒸波撼, 也抵不过头顶渺茫华丽的夜色。
至于两岸青山, 就更看不见了。
月亮镶在漆黑的天幕上, 似乎出奇遥远,远得几近黯淡,而顶上的天河仿佛又很近, 澹澹地横跨天际, 夺目到令人惊叹。
“那是紫微星。”陈定川指向天河上最亮的一颗,轻声道,“紫微星周围星宿环绕, 那就是紫薇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