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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玉在这个世界上只留下了一张照片,是他把小燕儿送到家后,小燕儿的父母执意跟他拍的。
贺霖头一次见到,就忍不住愣了愣,确实是个很清秀好看的少年,就算生了重病消瘦过头,都没有完全被剥夺掉上天赋予的容貌。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很腼腆,又有点瑟缩地注视着镜头。
他们白天剧本围读,拍了定妆照,傍晚正式开拍。
闻玉很小就父母双亡,他跟着叔叔婶婶长大,宁时雪进组前几天,贺霖已经带着饰演小闻玉的那个小男孩,拍完了小时候的戏份,包括被打断腿,彻底成为残废。
宁时雪直接从闻玉十六岁开始演,他穿了件被洗到发灰,肩膀破开的短袖,底下是松松垮垮,根本不合尺寸的运动裤。
穿了好几年,裤子都短了,磨起毛边,露出一截瘦削发白的脚踝。
“各部门准备!”
贺霖很重视这部电影,头一次戏,他亲自站到监视器旁边打板,神情很严肃,“《昨夜星》,第一场一镜一次!Action!”
傍晚下了场雨,破旧脏乱的山村到处都是积水,闻玉瘸着左腿,他蹲在羊棚旁边给叔叔婶婶,还有他们的几个孩子洗衣服,指骨都搓红了,手背布满淤青。
灯光黑漆漆的,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小女孩的哭叫,她挣扎到满脸通红,不停地蹬腿。
男人掌心黝黑,都是黏腻的汗,狠狠扯住她的羊角辫将人往羊棚里拖,忍不住低啐了一口,“你他妈的吃老子那么多饭,还不想给老子赚钱?要不是老子从外面把你捡回来,你现在早他妈饿死了,叫什么叫!”
叔叔婶婶生了三个孩子,都睡在堂屋,闻玉跟被叔叔捡回来的五六个小孩子,睡在羊棚旁边的土坯房。
男人暴躁压抑的骂声响起,好几个孩子都忍不住开始哭,又不敢哭出声。
隔着破烂的木门,闻玉身后都是小孩子低低的啜泣。
他头都低到了胸口,生怕惹怒男人,直到小女孩突然哭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喊了声妈妈,闻玉手上一抖,水盆被他掀翻了,衣服都掉在地上,裹了脏泥,动静还很大。
男人本来要打断小女孩的腿,让她跟着闻玉去讨饭,就假装他们是对兄妹,哥哥身体已经不好了,妹妹又出了车祸。
但闻玉一折腾,他心烦不已,怒气冲冲地从羊棚出来,当胸一脚将闻玉踹到在地,拳脚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拽住闻玉后脑勺的头发,将人往地上掼,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你他妈的也想找死?!”
“哎呀,行了,”婶婶忍不住掀开帘子出来,“想打出去打,孩子都被吵醒了。”
男人这才停手。
“卡!”场记打了结束板。
拍戏肯定不会完全真打,但宁时雪跟贺淼浑身都还是脏兮兮的,贺淼的羊角辫也被扯开了,贺霖心疼得要死。
所以他一开始没敢跟谢照洲说,他想找宁时雪拍戏,这部电影拍下来肯定很辛苦。
就算知道是拍戏,架不住人总会舍不得。
趁着夜色,今晚还得拍第二场,就是闻玉带着孩子的第一次出逃。
但这次出逃失败了。
“第二场一镜一次!Action!”贺霖抬起手示意灯光组准备。
夜幕底下,几个大灯同时打开。
男人今晚放弃了打断小女孩的腿,将她扔给了闻玉,闻玉紧张到发抖,但还是偷偷问她还记不记得家在什么地方,又递给她纸巾擦脸,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燕儿。”小女孩哽咽说。
闻玉有个亲弟弟,跟小燕儿差不多大,别的孩子都不记得父母了,他带不走,晚上就趁叔叔睡着,带着小燕儿跟弟弟离开。
他攒了几十块钱,买了几张车票,趁着晚上,搭末班车离开山村,想去镇上报警。
虽然小燕儿是流浪到这个村子的,但报警说不定还能找到家人,就算找不到,至少也不会被打断腿,闻玉想着,等安顿好小燕儿,他就跟弟弟离开,他总能养活他们两个的。
但闻玉怎么也没想到,班车才开到镇子外,就突然停下,他叔叔黑着脸上了车,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就把他往车下拉。
婶婶也面色不善,她伸手拉住小燕儿跟弟弟,掐着他们的胳膊将人往外面赶。
叔叔还扭头讪笑着跟司机说:“不好意思啊,这孩子离家出走。”
司机也没多想,闻玉他们看着就是半大孩子带着两个小的,很像离家出走。
等司机将车开走,男人才变了脸。
“你他妈的翅膀硬了啊,”男人是开面包车过来的,他眼神阴沉,抢走闻玉的钱就摔了他一耳光,“你还敢跑?!”
闻玉跟弟弟和小燕儿都被推到了车上,两个孩子吓得直哭,尤其弟弟哭得最厉害,就算深夜也时不时有车经过,这个地方还离警察局挺近的,婶婶就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叔叔开车往村里走,半路车上就没声了,他叼了根烟不耐烦地问:“终于不哭了?”
“老闻,他……他好像没气了。”婶婶却满脸惊恐,她颤抖着松开手。
场记再次打板。
演弟弟的小演员就这么一场戏,其实配合得还挺默契的,但毕竟全程都得哭闹,又不能假哭,这场戏还是拍了将近三个小时。
弟弟死了。
闻玉从此不敢报警,他第二次带着小燕儿跟孟孟离开时,选择自己送他们回家。
宁时雪今晚都是一条过,收工时他唇色都有些苍白,对他来说,拍戏倒不是很难,难的是他得控制住不跟对方动手。
贺霖拍戏都找的实景,他们今晚就在燕城附近的山村拍摄,就算剧组灯光照着,旁边都是摄像机和工作人员,仍然让人感觉很逼真。
演叔叔的男演员身材高大,妆造做得很凶恶,还油头垢面的,往他身上踹的时候,宁时雪差点没忍住一拳砸过去。
场务端了水过来,宁时雪蹲下洗了把脸,夜风吹得身上发凉,但他还没来得及冷,肩头就突然微微一沉。
宁时雪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他抬起头,是谢照洲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了他肩上。
宁时雪懵了懵,才反应过来,无措地问:“二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谢照洲接过场务递来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旁边来来往往都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宁时雪脸热了下,接过去自己擦。
其实谢照洲一个多小时前就开车过来了,恰好宁时雪他们在拍第二场戏,他跟贺霖一起待在监视器后。
贺霖都忍不住背后发毛。
但谢照洲没说什么,也没怪他找宁时雪拍这种电影,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始终沉沉的,隔着监视器望着宁时雪。
宁时雪找贺霖跟贺淼打了个招呼,就跟着谢照洲回家。
燕城傍晚确实下了场雨,晚上有些冷,宁时雪拢了拢肩头的西装外套,谢照洲拉住他的手,山间月色皎洁,远处还有剧组没拆掉的大灯,但山路仍然有些黑。
“二哥,”宁时雪抬起头,没忍住说,“其实司机过来接我就行。”
谢照洲晚上都在公司待到很晚,现在还来接他,说不定待会儿还得去公司。
谢照洲顿了下,将他搂到怀里,眸色很深邃,难得没跟他骚里骚气,低声说:“山上走夜路很黑,你不是怕黑么?”
宁时雪眼神一愣。
他确实怕黑,小时候到了晚上就会挨打,再然后到副本里,夜晚也总是最难熬的,只不过他怕也没意义,这种害怕已经不会影响到他。
他现在只是讨厌晚上而已。
但问题谢照洲是怎么知道的?
“你晚上睡觉,”谢照洲忍不住捏人的脸蛋,带着股玩弄的混账劲儿,捏得宁时雪忍不住躲,他才接着说,“窗帘都压一条缝。”
他一开始在综艺上还以为是宁时雪没拉好,后来才发现宁时雪每次都这样。
晚上在燕城还好,市中心灯火璀璨,但山上会很黑,就算宁时雪离开村子就能坐车,山路也是黑的,只有他跟司机。
这么黏人,又经常生病,谢照洲总觉得他胆子很小,还拍这种电影,就算是拍戏,也在受欺负,拳脚不可能完全打不到他。
谢照洲就很想过来接他回家。
就算宁时雪不害怕,他也很想来。
宁时雪还不知道有一种害怕叫你男朋友觉得你怕,但谢照洲来了,他其实有点高兴,他指.尖攥住谢照洲的掌心,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跟他晃着手走。
只有谢摇摇大魔王最委屈,他本来也要接宝宝回家的,大爸爸却不带他。
管家爷爷也不让他走,说小孩子应该晚上八点半就睡觉。
谢摇摇趴在小床上 ,还抗议地撅着小屁.股,他简直要掉下眼泪来,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像小怪兽那么高,大爸爸根本不用开车去接宝宝,他蹦一蹦就能到。
谢照洲今晚也回家,他跟宁时雪晚上将近十二点才到,谢摇摇双眼哭得肿成小桃子,已经睡了过去,宁时雪偷偷去看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