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要离刺庆忌86(2 / 2)

吴大夫被离私下问伍员:“你为何一见面就信任伯嚭呢?” 伍员说:“我的怨恨正与伯嚭相同,谚语说:‘同病相怜,同忧相救。’惊飞的鸟,相互跟随聚集;濑下的水,因而一同流淌。你为何奇怪呢?”

被离说:“你只看到他的外表,未看到他的内心。我看伯嚭的为人,目光如鹰,行走似虎,其性情贪婪奸佞,专功擅杀,不可亲近。若重用他,必定会成为你的拖累。” 伍员不以为然,于是与伯嚭都侍奉吴王。后人议论被离既能识别伍员的贤能,又能识别伯嚭的奸佞,真是神奇的相士。伍员不相信他的话,难道不是天意吗?有诗写道:

能知忠勇辨奸回,神相如离亦异哉!

若使子胥能预策,岂容糜鹿到苏台?

话分两头。再说公子庆忌逃奔到艾城,招纳敢死之士,联合邻国,想要等待时机,乘隙伐吴报仇。阖闾听说他的谋划,对伍员说:“昔日专诸之事,我全靠你的力量。如今庆忌有谋吴之心,我饮食无味,坐卧不安,你再为我谋划此事。”

伍员回答说:“我不忠无德,与大王在密室中图谋王僚;如今又要图谋他的儿子,恐怕不是上天的旨意。”

阖闾说:“昔日武王诛杀纣王后,又杀武庚,周人不认为不对。上天所废弃之人,顺应天命而行事。庆忌若存在,就如同王僚未死。我与你成败与共,怎能因小不忍而酿成大患?我若再有一个专诸,事情就可了结,你寻访有智谋勇力之士,已非一日,可有这样的人吗?”

伍员说:“难以说清,我所看重的有一个小人物,似乎可与他谋划。”

阖闾说:“庆忌勇力可敌万人,岂是小人物所能对付的?”

伍员回答说:“这人虽是小人物,却有万人之勇。”

阖闾说:“他是谁,你凭什么知道他有勇力,试着为我说说。”

伍员于是将勇士的姓名、来历详细说来,正是:

说时华岳山摇动,话到长江水逆流。

只为子胥能举荐,要离姓字播春秋。

伍员说:“这人姓要名离,吴人,我曾见他折辱壮士椒邱欣,因此知道他的勇力。”

阖闾说:“折辱之事是怎样的?”

伍员回答说:“椒邱欣是东海上的人,有个友人在吴国为官而死,椒邱欣到吴国奔丧,车过淮津时,想在渡口饮马,津吏说:‘水中有神,看见马就会出来夺取,你不要饮马。’椒邱欣说:‘壮士在此,什么神敢冒犯我?’于是让随从解下骖马,在渡口饮水,马果然嘶鸣着跳入水中。津吏说:‘神把马夺走了!’椒邱欣大怒,袒露上身手持宝剑跳入水中,与神决战,神兴起波涛,掀起巨浪,最终也没能伤害他。三天三夜后,椒邱欣从水中出来,一只眼睛被神所伤,于是瞎了,到吴国吊唁,坐在丧席上。椒邱欣依仗自己与水神决战的勇力,盛气凌人,轻视傲慢于士大夫,言辞不逊。当时要离与椒邱欣对坐,忽然面露不平之色,对椒邱欣说:‘你见到士大夫就有傲慢之色,莫不是自认为是勇士?我听说勇士相斗,与太阳作战不移动日晷的影子,与鬼神作战不转身逃跑,与人作战不改变声音,宁死不受侮辱,如今你与神在水中争斗,丢了马不能追回,又遭受瞎眼之耻,身体伤残,名誉受辱,不与敌人同归于尽,却还贪恋余生,这是天地间最无用之人,且不应该以这样的面目见人,何况还傲慢地对待士大夫呢?’椒邱欣被责骂,哑口无言,含愧离席而去。要离到晚上回到家中,告诫他的妻子说:‘我在众人的丧礼上侮辱了勇士椒邱欣,怨恨郁积,今夜他必定来杀我,以报其耻,我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等待他来,千万不要关门。’他的妻子知道要离的勇力,听从他的话。椒邱欣果然在半夜挟着利刃,径直来到要离的家,看见门没关,堂屋门大开,一直走进卧室,看见一个人垂手散发,临窗僵卧。一看,正是要离,见椒邱欣进来,直挺挺地不动,也没有惧怕之意,椒邱欣用剑抵住要离的脖颈,数落他说:‘你有三处该死的理由,你知道吗?’要离说:‘不知道。’椒邱欣说:‘你在众人的丧礼上侮辱我,这是一死;回家不关门,这是二死;见我来而不起来躲避,这是三死。你是自寻死路,不要怨恨我。’要离说:‘我没有这三处该死的过错,你有三种不肖的羞愧之处,你知道吗?’椒邱欣说:‘不知道。’要离说:‘我在众人面前侮辱你,你不敢回应一句话,这是一不肖;进门不咳嗽,登堂无声响,有偷袭之心,这是二不肖;用剑抵住我的脖颈,还敢说大话,这是三不肖。你有这三种不肖,却反而责备我,不是很可鄙吗?’椒邱欣于是收起剑叹息说:‘我的勇力,自认为世上无人能及,要离却在我之上,真是天下勇士!我若杀了他,岂不是被人笑话,然而不能杀他,也难以在世上称勇了。’于是把剑扔在地上,用头撞窗而死。当时我也在丧席上,所以知道详情,难道他没有万人之勇吗?”

阖闾说:“你为我召见他。”

伍员于是前去见要离说:“吴王听说先生高义,愿意见你一面。”

要离惊讶地说:“我是吴地的小民,有何德能,敢接受吴王的召见?”

伍员再次申明吴王想见他的意思,要离于是跟随伍员入宫拜见。

阖闾起初听伍员夸赞要离之勇,以为必定身材魁梧非常之人。等见到要离,身材仅五尺多高,腰围很细,相貌丑陋,大失所望,心中不悦,问道:“子胥所说的勇士要离,就是你吗?”

要离说:“我身材细小无力,迎风就会倒伏,逆风就会僵立,有什么勇力?然而大王若有差遣,我不敢不尽全力。”

阖闾沉默不语。伍员已知他的心意,奏道:“好马不在于外形高大,可贵之处在于能负重,足以远行罢了。要离形貌虽丑陋,但其智谋非凡,非此人不能成事,大王不要错过。” 阖闾于是请他进入后宫赐坐。

要离进言说:“大王心中所忧虑的,莫非是逃亡的公子庆忌?我能杀了他。”

阖闾笑道:“庆忌筋骨强健,奔跑如飞,快过奔马,矫健敏捷如神,万夫莫当,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要离说:“善于杀人的人,在于智谋而不在于勇力,我能接近庆忌,刺杀他就像杀鸡一样容易。”

阖闾说:“庆忌是明智之人,招纳四方亡命之徒,怎会轻易相信国内来的人,而接近你呢?”

要离说:“庆忌招纳亡命之徒,是要危害吴国,我假装负罪出逃,愿大王杀了我的妻子儿女,斩断我的右手,庆忌必定会相信我而接近我,如此之后才可图谋。”

阖闾面露不忍之色说:“你无罪,我怎忍心对你施加如此惨祸?”

要离说:“我听说:‘只图妻子儿女的安乐,不尽侍奉君主的道义,不是忠诚;心怀家庭的爱恋,不能消除君主的忧患,不是正义。’我若能以忠义成名,即使全家赴死,也甘之如饴。”

伍员在旁进言说:“要离为国忘家,为主忘身,真是千古豪杰!但在功成之后,应表彰他的妻儿,不埋没他的功绩,让他扬名后世就足够了。” 阖闾答应了。

第二天,伍员同要离入朝,伍员推荐要离为将,请求出兵伐楚。阖闾骂道:“我看要离的力气,不及一个小孩,怎能担当伐楚的重任?何况我的国事刚刚安定,怎经得起用兵?” 要离进言说:“大王不仁啊。子胥为大王奠定吴国,大王难道不为子胥报仇吗?” 阖闾大怒道:“这是国家大事,岂是你这山野之人所能知晓的,为何当朝责备羞辱我?” 喝令力士捉拿要离斩断他的右臂,囚禁在狱中,派人拘捕他的妻子儿女,伍员叹息而出,群臣都不知其中缘由。

过了几天,伍员暗中吩咐狱吏放松对要离的囚禁,要离趁机逃出,阖闾于是杀了他的妻子儿女,在集市上焚烧抛弃。宋儒议论此事,认为杀一个无辜之人而得到天下,仁人都不肯做,如今无故杀戮他人妻儿,以求实现其欺诈计谋,阖闾实在是残忍至极。而要离与吴王并无生平之恩,只因贪图勇侠之名,残害自身,祸害家人,又怎能算得上是良士呢?有诗写道:

只求成事报吾君,妻子无辜枉杀身。

莫向他邦夸勇烈,忍心害理是吴人!

要离逃出吴境,一路上逢人便诉说冤屈,访得庆忌在卫国,于是前往卫国求见。庆忌怀疑他有诈,不肯接纳。要离于是脱下衣服给他看,庆忌见他右臂确实斩断,才相信是真的,于是问道:“吴王既然杀了你的妻子儿女,残害你的身躯,如今来见我是为何?”

要离说:“我听说吴王杀了公子的父亲,夺取王位,如今公子连结诸侯,将有复仇之举,所以我以残命相投,我能知晓吴国的情况,以公子的勇力,用我为向导,吴国便可攻入,大王报父仇,我也可稍稍洗雪妻子儿女的仇恨。” 庆忌仍不太相信。

不久,有心腹之人从吴国探事回来报告,要离的妻子儿女果然被焚烧抛弃在集市上,庆忌于是坦然不再怀疑。问要离说:“我听说吴王任用子胥、伯嚭为谋主,练兵选将,国中大治,我兵力微薄,怎能发泄心中的怨恨呢?” 要离说:“伯嚭是无谋之人,不足为虑;吴国大臣只有子胥,智勇双全,如今他也与吴王有了嫌隙。”

庆忌说:“子胥是吴王的恩人,君臣相处融洽,怎会有嫌隙?”

要离说:“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子胥尽心辅佐阖闾,是想借兵伐楚,报父兄之仇,如今平王已死,费无极也亡,阖闾得到王位,安于富贵,不再想为子胥复仇,我为伍子进言,触怒吴王,遭受惨戮,子胥心中怨恨吴王是很明显的,我能幸运逃脱囚禁,也全靠子胥周全之力,子胥嘱咐我说:‘此去必定要见公子,观察他的志向如何,若肯为伍氏报仇,愿为公子内应,以赎在密室同谋的罪过。’公子若不趁此时发兵攻吴,等他们君臣和好,我与公子的仇恨,都再无报偿之日了。” 说完大哭,以头撞柱,想要自杀。

庆忌急忙阻止他说:“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于是与要离一同回到艾城,任命他为心腹,让他训练士兵,修造战船,三个月后,顺流而下,想要袭击吴国。庆忌与要离同坐一条船,行到江心,后面的船跟不上,要离说:“公子可亲自坐在船头,告诫船夫。” 庆忌来到船头坐下,要离只用一只手拿着短矛侍立,忽然江中刮起一阵怪风,要离转身站在上风处,借着风势用矛刺向庆忌,穿透心窝,从后背穿出,庆忌倒提要离,把他的头按入水中,如此三次,然后把要离抱在膝上,看着他笑着说:“天下竟有如此勇士,竟敢对我下手?” 左右之人拿着戈戟想要刺杀要离,庆忌摇手说:“这是天下的勇士,怎能在一日之间,杀掉天下两个勇士呢?” 于是告诫左右:“不要杀要离,可放他回吴,以表彰他的忠诚。” 说完,把要离从膝上推开,自己用手拔出短矛,血流如注而死。不知要离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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