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 / 2)
不等李时居答好,她已经专业地摆出一个姿势——
“看好了,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前后叉立,重心略在后脚,保持移动灵活。”
李时居点点头,感觉这动作和现代女子防身术有几分相似。
“出招时,上身前俯,压低重心,双手护住头和胸腹,”尚之玉对准稻草桩子,快速送出一刀,“将匕首想像成手的延长,以刺为攻,以削、撩为防。”
李时居看得目不暇接,跟着比划起来。
尚之玉检查了一回,将匕首还给她道:“虽然只能抵挡一时,但是防身足够了,总之千万不可恋战,避免缠斗。”
李时居说好,向尚之玉长揖为礼。
离开弘武馆时,她向陈音华保证,一定会尽快从侯爵府回家。
虽然时值初冬,天却极蓝,天边有淡淡的霞色,朔风穿过贡街的檐角廊道,席卷出阵阵尖锐哨声。
方才在弘武馆中练出来的汗意消失殆尽,李时居将匕首藏在靴中,拉了拉书箱的把手,裹紧了夹袍,然后向侯爵府疾步而去。
去年的生辰,这具身体里还是原来的李时居。
但如今的她,也有那天的记忆。
天气也是这样,虽冷,但晴好。父兄给她放了满池子的花灯,母亲则给她做了件白狐裘。
只是白狐裘早在抄家那日便被江德运的手下拿走了,而放花灯的池子也已经长满衰草。
推开侯爵府的大门时,云氏惊喜地叫出声来,旋即又红了眼圈。
“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云氏揩了揩泪,“府中只有那些吃的,我这就让柳大嫂出门买菜。”
“无事,我不饿,我就想同您好好吃顿饭。”李时居拉着云氏,往花厅坐下。
不能像往日那样铺张,母女两人都心照不宣,闭口不提生辰快乐。
柳大嫂把晚膳端上来。一人一碗芋头白米粥,另加腌过的茄子,其中混了一点点鸭肉碎末。
云氏用勺子舀了舀,窘迫地笑:“昨天西北角那几个屋子的棚顶被风吹倒了,家中没了办事的人,我让赵管家带着钱去京郊买瓦片,好歹能省一些。”
她是在解释菜色不好的原因,可李时居却心中一顿。
难怪方才来开门的是周嬷嬷。可是赵管家不在家,晚上谁送她回仁福坊呢?
李时居不想叫云氏觉得她异常, 于是低着头猛喝一大口,佯装在今晚的粥很香甜。
但云氏到底是她的亲生母亲,洞察微毫, 自然发现了。
“居儿, 你今日怎么心事重重?”
云氏拿起勺子,给李时居舀了一匙糖桂花。
李时居摇了摇头, 抬脸挤出一个欢快的笑。
自从上回夜探北镇抚司后, 云氏的心情比从前好上许多, 她不忍破坏气氛,便没有说起白日所见的海捕文书。
“我只是在想,娘怎么能吃这个啊……我再去多赚些钱好了。”
云氏连连摆手, “不是钱的问题……我到底年纪大了, 从前那些油腻荤腥的菜色, 如今早已克化不动, 晚上吃点清淡的便很好……”
她慈爱地望着李时居, 替她拨了拨额前碎发,“倒是你,一个人在外头住, 还要念书, 万不可苛待自己……馔堂饭菜单调,不如让枫叶没事回侯爵府来,跟柳嫂子学些手艺, 休沐时你好打打牙祭。”
“好。”李时居微笑应下。
云氏慨叹道:“居儿都十七了……前儿你舅舅带着云瑶过来, 还在说瑶儿已经十八,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娘却想着你还早,可以再等一等……竟这么快, 就要过年了,你爹爹出事九个月,娘恍若做了一场大梦……”
李时居抚了抚云氏手背,关心起表姐来,“舅舅给瑶表姐相中了谁家的公子啊?”
云氏说不知道,“瑶儿自己有主意……对了,她还问你在忙什么,怎么大半年没见到了……我又不擅长骗人,只好说你不在家中,好在那孩子有眼力见,没再继续往下问。”
李时居抿唇,“下回舅舅和瑶表姐再来,您提前告诉我,我跟国子监请个假就行了。”
云氏很体贴,抬眼向花厅外的长空望去,在京城璀璨灯火的映照下,夜幕聚着一团团浓厚的云翳,将流动的月华遮蔽。
“再说吧,你看你,这阵子都熬瘦了……外头这样冷,你今晚就在侯爵府住,可好?”
李时居默了默。
赵管家不在家中,无人相送,她今晚自然是留家住宿最好。
只是一来,她答应过同窗们,今晚会将《梁状元不服老》的全部内容写下来,张贴在监内。
二来,就算今晚不必急着回家,可侯爵府与国子监离得这样远,明早还是得天不亮就出门。
都是顶着夜色赶路,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
“娘,我还是回去吧,”李时居摸着额头,“还有功课要做呢。”
李时维念书那会,常整宿整宿住在国子监的斋舍中。云氏很理解考取功名要付出多少努力,并没有做出挽留。
擦了擦嘴,向云氏告别后,李时居背起书箱,走出侯爵府。
现在不过戌时,街上还有许多店铺亮着灯光,坊中炊烟阵阵,有那些在外忙了一天营生、刚刚回到家中的市井小民,才刚刚开始准备这一日的晚饭。
她略略放宽了心,大步流星地从正东坊拐上长宁大街。
正值夜市,绛纱笼火照耀朱楼,席棚布帐鳞次栉比,街上游人如织,和白天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仿佛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书生砍手案不过一桩天外传闻。
快到腊月了,天香酒楼的生意极火爆,饮酒作乐的贵人与富商推杯换盏,丝弦笑闹声不绝于耳。
许掌柜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手对插在皮毛袖笼里,朝李时居咧嘴一笑:“小公子,快回家去吧,你是个书生,这几日别在外面晃悠。”
果然经营酒楼的,消息就是灵通。
李时居点头说好,“这就回去。”
“小公子稍等!”许掌柜却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扭腰转身钻进了柜台后。
——然后提出一个秀气的八角灯,双手递过去。
“夜深了,提着灯好照路……万一遇上那凶犯,你便将灯笼砸过去,也能抵挡一时。”
“多谢!”李时居没客气,高高兴兴地接过来。
“客气什么!”许掌柜豪迈地挥了挥手,“慢走啊!”
李时居说好,提起灯笼,自流水巷转上贡街。
往前走了一阵,长宁大街上的喧闹声便如潮水般渐次退去,街道两边的人家约是吃完了晚饭,也变得悄无声息。
路上只能听见自己踏在青砖路上的沉沉脚步声,还有天边一两声鸟鸣。
好在眼前有一片金红的灯火,还有靴中坚硬冰冷的匕首,让李时居安心不少。
此刻她心中实在感激陈音华和许掌柜,要是没有这两样物件,她可能已经掉头回家,明日寻个借口向国子监告假了。
还有两个转角便是仁福坊一带,家虽近在眼前,却不得不沿着贡街转上隆福寺街。
李时居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慌,她蹲下身,将匕首从靴中拔出来,握在手中,然后加紧步伐,走得飞快。
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第一个转角无惊无险地过去,到了第二个转角前,亦无惊处,只有一只流浪猫冲她呜咽一声。
荧绿的眸子在暗夜中熠熠生辉,宛如宝石。
她注目一看,竟是自家肥猫雪宝的女朋友,仁福坊一霸——那只大着肚子的大黑猫。
“快回家吧。”李时居冲它摆摆手,“雪宝应该已经睡下了。”
大黑猫不为所动,双目圆睁,冲着她身后,又长长地“嗷呜”了一声。
这声猫叫中,隐含着恐惧和威吓。
李时居浑身一颤,只觉得后背的汗毛一下子全都竖了起来。
有风从身后吹来,虽然背着书箱,但初冬的寒气还是在刹那间浸遍她全身。
大黑猫嗷呜完,夹紧了尾巴,仓惶地逃开了。
不敢回头,李时居提着灯笼,跌跌撞撞朝隆福寺街跑去。
猫的听力比人类好,第六感灵敏,想来那只大黑猫一定是听见了危险的信号,才会冲出来警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