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专诸刺王僚85(2 / 2)

敬王认为召嚚反复无常,与尹固一起在街市斩首,周人拍手称快,这是后话。

且说周敬王即位元年,吴王僚八年。当时楚国故太子建的母亲在郧,费无极担心她成为伍员的内应,劝平王杀了她,建母听说后,暗中派人向吴国求救,吴王僚派公子光前往郧接取建母,走到钟离,楚将薳越率军阻拦,派人飞驰报告郢都。

平王拜令尹阳匄为大将,并征调陈、蔡、胡、沈、许五国之师,胡子名髡,沈子名逞,二君亲自领兵,陈派大夫夏啮,顿、胡二国也派大夫助战,胡、沈、陈的军队驻扎在右边,顿、许、蔡的军队驻扎在左边,薳越的大军在中间。姬光也派人驰报吴王,王僚同公子掩余率领大军一万,罪犯三千,来到鸡父扎营。

两边还未约定交战,恰逢楚令尹阳匄突然生病去世,薳越代替统领他的军队。

姬光对王僚说:“楚国失去大将,其军队已经丧气。诸侯跟随楚国的虽多,但都是小国,因畏惧楚国而来,并非出于自愿。胡、沈两国国君,年幼不熟悉战争,陈夏啮勇猛而无谋,顿、许、蔡三国长久被楚国役使,心中不服,不肯尽力。七国同战而不同心,楚国统帅地位低微没有威望,如果分兵先攻打胡、沈与陈,他们必定先逃,各国混乱,楚国必然震惊恐惧,可大获全胜。请先示弱以引诱他们,然后用精锐部队在后面攻击。”

王僚听从他的计策,于是布成三个阵势,自己率领中军,姬光在左边,公子掩余在右边,各自吃饱严阵以待。先派罪犯三千,突然冲击楚的右营。

当时是秋七月三十日,兵家忌讳这一天,所以胡子髡、沈子逞及陈夏啮,都没有做好准备,等到听说吴兵到了,才开营迎战,罪犯本来没有纪律,有的跑有的停,三国以为吴兵散乱,彼此争功追逐,全无队伍。姬光率领左军乘乱进击,正好遇上夏啮,一戟将他刺于马下。胡、沈二君心慌,夺路欲逃,公子掩余右军也到了,二君如飞禽入网,无处逃脱,都被吴军擒获。军士死了无数,生擒甲士八百多人。姬光喝令将胡、沈二君斩首,却放了甲士,让他们跑去报告楚的左军,说:“胡、沈二君及陈大夫都被杀了。” 许、蔡、顿三国将士,吓得心胆俱裂,不敢出战,各自寻找逃跑之路。王僚会合左右二军,如泰山压顶般压下来,中军薳越还未列好阵势,军士就散去大半,吴兵随后掩杀,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薳越大败,逃了五十里才脱身,姬光直入郧阳,接取楚夫人回国。

蔡人不敢抵抗,薳越收拾败兵,只剩下一半,听说姬光单军前往郧阳接取楚夫人,于是连夜赶去,等楚军到蔡时,吴兵已离开郧阳两日了,薳越知道追不上,仰天叹道:“我受命守关,不能缉获逃亡臣子,是无功;既丧失七国之师,又失去君夫人,是有罪。没有一点功劳却身负两项罪名,还有何面目再见楚王呢?” 于是自缢而死。

楚平王听说吴师势力强大,心中十分惧怕,任用囊瓦为令尹,代替阳匄的职位。囊瓦献计说郢城低矮狭小,于是在城东开辟土地,修筑一座大城,比旧城高七尺,宽二十余里,把旧城称为纪南城,因为它在纪山之南;新城仍叫郢,迁都到那里居住;又在城西修筑一城,作为右臂,称为麦城。三城呈品字形,相互联络有势,楚人都认为是囊瓦的功劳,沈尹戍笑着说:“囊瓦不致力于修明德政,却只专注于大兴土木,吴兵若来,即使有十座郢城又有何用?”

囊瓦想要洗雪鸡父之耻,大力整治战船,操练水军,三个月后,水手熟练,囊瓦率领水军,从大江直逼吴境,耀武扬威后返回。吴公子光听说楚师侵犯边境,连夜赶来救援,等赶到边境时,囊瓦已回师了。姬光说:“楚国刚刚耀武扬威地返回,边境之人必定不会防备。” 于是暗中出兵袭击巢地并将其灭掉,又灭掉钟离,奏凯而归。

楚平王听说二邑被灭,大惊失色,于是得了心病,久病不愈,到敬王四年,病情加重,召囊瓦及公子申到床前,把太子珍托付给他们后去世。囊瓦与郤宛商议说:“太子珍年幼,而且他的母亲是太子建所聘,并非正室,子西年长而且好善,立长子则名正言顺,子西贤能则国家可治,若真立子西为君,楚国必定依赖他。” 郤宛把囊瓦的话告诉公子申,公子申愤怒地说:“若废掉太子,是彰显君王的秽行。太子是秦女所生,他的母亲已立为君夫人,怎能说不是嫡嗣呢?抛弃嫡子会失去强大的外援,内外都会厌恶,令尹想用此来祸害我,是发疯了吗?若再提及此事,我必杀了他。” 囊瓦害怕,于是奉珍主持丧礼并即位,改名为轸,这就是昭王。囊瓦仍为令尹,伯郤宛为左尹,鄢将师为右尹,费无极因有师傅的旧恩,一同执掌国政。

却说郑定公听说吴人接取楚夫人回国,于是派人带着珠玉簪珥追送,以化解杀太子建的仇恨。

楚夫人到吴国后,吴王赐给她西门外的住宅,让芈胜侍奉她。伍员听说平王去世,捶胸大哭,终日不止,公子光奇怪地问:“楚王是你的仇人,听说他死应当称快,为何反而哭泣?” 伍员说:“我不是哭楚王,是恨我不能砍下他的首级,以雪我恨,让他得以善终。” 公子光也为之叹息。胡曾先生有诗说:

父兄冤恨未曾酬,已报淫狐获首邱。

手刃不能偿夙愿,悲来霜鬓又添秋。

伍员自恨不能在平王生前报仇雪恨,一连三夜未眠,心中想出一个计策,对姬光说:“公子想要做大事,还没有机会吗?” 姬光说:“我日夜思索,未得时机。” 伍员说:“如今楚王刚死,朝中无良臣,公子何不奏请吴王,乘楚国丧乱之际,发兵南征,可以图谋霸业。” 姬光说:“倘若派我为将,怎么办?” 伍员说:“公子假装因坠车而伤了脚,吴王必定不会派你,然后推荐掩余、烛庸为将,再派公子庆忌联合郑、卫两国,共同攻打楚国,这样可一举除掉三个威胁,吴王的死期就在眼前了。” 姬光又问:“三个威胁虽除,但延陵季子在朝,若见我行篡位之事,能容忍我吗?” 伍员说:“吴、晋两国关系和睦,再派季子出使晋国,以窥探中原的可乘之机,吴王好大喜功而疏于计谋,必然听从,等他远使出使回国,王位已定,难道还能再议论废立之事吗?” 姬光不觉下拜说:“我得到子胥,真是天赐啊。”

第二天,姬光以乘楚国丧事伐楚的好处,入宫对王僚说,王僚欣然听从。姬光说:“此事我本应效劳,无奈因坠车伤了脚胫,正在治疗,不能胜任辛劳。” 王僚说:“那么何人可任将领?” 姬光说:“这是大事,非极其亲信之人,不可托付,大王自己选择。” 王僚说:“掩余、烛庸可以吗?” 姬光说:“合适。” 姬光又说:“向来晋、楚争霸,吴为属国,如今晋已衰微,而楚又屡遭败绩,诸侯离心,无所归依,南北的霸权,将归于东方,如果派公子庆忌前往召集郑、卫之兵,合力攻打楚国;而派延陵季子出使晋国,以观察中原的局势。大王精选水军,作为后援,霸业可成。”

王僚大喜,派掩余、烛庸率军二万伐楚,季札出使晋国,唯独不派庆忌。

单说掩余、烛庸率领二万军队,水陆并进,包围楚国潜邑,潜邑大夫坚守不出,派人入楚告急。

当时楚昭王新立,君幼臣谗,听说吴兵包围潜邑,满朝惊慌失措,公子申进谏说:“吴人乘我国丧事来伐,如果不出兵迎战,显示出软弱,会引发他们深入的野心,依臣愚见,速令左司马沈尹戍率陆军一万救潜,再派左尹郤宛率水军一万,从淮汭顺流而下,截断吴兵后路,使他们首尾受敌,吴将可坐而擒之。” 昭王大喜,于是采用子西之计,调遣二将,水陆分道而行。

却说掩余、烛庸正在围攻潜邑,侦察兵报告:“救兵来了。” 二将大惊,分兵一半围城,一半迎敌,沈尹戍坚守不战,派人四下将砍柴打水之路,都用石子阻断,二将大惊,探马又报:“楚将郤宛率水军从淮汭截断江口。” 吴兵进退两难,于是分作两寨,呈掎角之势,与楚将对峙,一面派人入吴求救,姬光说:“我之前想要征调郑、卫之兵,正是为此,今日派遣,还不算晚。” 王僚于是派庆忌联合郑、卫两国,四位公子都被调开了,单留姬光在国内。

伍员于是对姬光说:“公子可曾找到锋利的匕首?想要用专诸,此时正是时机。” 姬光说:“有。昔日越王允常,让欧冶子造剑五把,献上三把给吴国,一叫‘湛卢’,二叫‘磐郢’,三叫‘鱼肠’。‘鱼肠’是匕首,形状虽短狭,但砍铁如泥,先君把它赐给我,至今珍藏,放在床头,以备非常之时。此剑近日夜间发光,想来神物想要一试,难道是要饱饮王僚之血吗?” 于是取出剑给伍员看,伍员夸奖不已,立即召专诸把剑交给他,专诸不等开口,已明白姬光的意思,慨然说:“王僚确实可杀,他的两个弟弟远离,公子出使在外,他孤立无援,不能把我怎样,但生死之际,我不敢自主,等禀报过老母,才敢从命。”

专诸回家看望母亲,不说话只是哭泣。母亲说:“你为何如此悲伤,难道公子要重用你吗?我们全家受公子恩养,大德当报,忠孝难以两全,你必须赶快前去,不要挂念我。你若能成就大事,名垂后世,我虽死也不朽了。” 专诸仍依依不舍,母亲说:“我想喝清泉,你可到河边取来。” 专诸奉命到河边取水,等回到家,不见老母在堂,问他的妻子,妻子回答说:“婆婆刚才说困倦,关上门想休息,告诫不要惊动她。” 专诸心中怀疑,打开窗户进去,老母已自缢在床上了。髯仙有诗说:

愿子成名不惜身,肯将孝子换忠臣。

世间尽为贪生误,不及区区老妇人。

专诸痛哭一场,收拾殡殓,葬在西门之外,对他的妻子说:“我受公子大恩,之所以不敢轻易赴死,是因为有老母,如今老母已亡,我将奔赴公子之急,我死后,你母子必定会受公子恩眷,不要为我牵挂。” 说完,来见姬光,诉说母亲去世之事。姬光十分过意不去,安慰了一番,许久,然后又谈及王僚之事,专诸说:“公子何不设宴请吴王,王若肯来,事情就有八九成把握了。” 姬光于是入宫见王僚说:“有个厨师从太湖来,新学烤鱼,味道十分鲜美,不同于其他烤鱼,请大王屈尊到我府上品尝。”

王僚喜好烤鱼,于是欣然答应:“明日定到王兄府上,不必过于破费。” 姬光当夜预先在地下室埋伏甲士,又命伍员暗中约好死士百人,在外接应,于是大摆宴席。

第二天早上,又去请王僚,王僚入宫,告诉母亲说:“公子光准备酒宴相邀,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母亲说:“光心中怏怏不乐,常有愧疚怨恨之色,此番相请,恐怕没安好心,为何不推辞?” 王僚说:“推辞会产生嫌隙,若严加防备,又有何惧?” 于是穿上三层狻猊铠甲,安排兵卫,从王宫开始,直到姬光家门,街道都布满了,接连不断。

王僚车驾到达门口,姬光迎接拜见,入席安坐后,姬光在旁侍奉陪坐,王僚的亲戚近臣布满堂阶,侍席的力士百人,都手持长戟,带着利刃,不离王僚左右,厨师上菜,都要在庭下搜身更衣,然后跪着前行,十多个力士握剑夹护着上前,厨师放置菜肴,不敢仰视,又跪着退下,姬光敬酒致敬,忽然捂住脚,装作痛苦的样子,于是上前奏道:“我的脚病发作,痛彻心髓,必须用大帛缠紧,疼痛才会停止,望大王稍坐片刻,容我裹脚后就出来。”

王僚说:“王兄请自便。” 姬光一瘸一拐,慢慢走入内室,悄悄进入地下室。一会儿,专诸报告进献烤鱼,搜身如前,谁知这口鱼肠短剑,已暗藏在鱼腹中,力士挟持专诸跪着走到王僚面前,用手撕开鱼进献,突然抽出匕首,直刺王僚胸膛,用力极猛,穿透三层坚甲,从背脊透出,王僚大叫一声,当场气绝,侍卫力士一拥而上,刀戟齐下,将专诸剁成肉泥。堂中大乱。

姬光在地下室知道事情已成,于是放出甲士杀出,两下交战,这边知道专诸得手,气势倍增,那边见王僚已死,气势大减,王僚的部下一半被杀,一半奔逃,所设的军卫,都被伍员率众杀散,众人拥戴姬光上车入朝,召集群臣,宣布王僚背约自立的罪行,让国人知晓:“今日并非我贪图王位,实在是王僚不义,我暂摄王位,等季子回国,仍当奉他为王。” 于是收拾王僚尸首,按礼仪殡殓。

又厚葬专诸,封他的儿子专毅为上卿,封伍员为行人之职,待以客礼而不以臣子相待,市吏被离举荐伍员有功,也升为大夫之职,散发财物粮食,赈济穷苦百姓,国人安定。

姬光心中挂念庆忌在国外,派善于奔跑之人探听他的归期,自己率领大军,驻扎在江上等候。庆忌途中听说变故,立即逃走,姬光乘驷马追赶,庆忌弃车而走,行走如飞,马都追不上,姬光命众人集中射箭,庆忌伸手接住箭,无一射中,姬光知道庆忌必定难以擒获,于是告诫西部边境严加防备,于是返回吴国。

又过了几日,季札从晋国归来,知道王僚已死,径直前往他的墓地,举哀服丧,姬光亲自到墓地,把王位让给他,说:“这是祖父和诸位叔父的意思。” 季札说:“你谋求而得到王位,又何必让呢?只要国家没有废祀,百姓没有无主,能立为君的就是我的君主。” 姬光不能勉强,于是即吴王之位,自号为阖闾。季札退守臣位,这是周敬王五年的事。季札以争国之事为耻,在延陵终老,终身不入吴国,不参与吴国政事。当时人都很敬重他,到季札去世,葬在延陵,孔子亲题其碑曰:“有吴延陵季子之墓。” 史臣有赞语说:

贪夫殉利,箪豆见色。

《春秋》争弑,不顾骨肉。

孰如季子,始终让国。

堪愧僚光,无惭泰伯。

宋儒又议论季札辞国引发争乱,是贤名的污点,有诗说:

只因一让启群争,辜负前人次及情。

若使延陵成父志,苏台麋鹿岂纵横?

且说掩余、烛庸困在潜城,日久救兵不至,正在考虑脱身之计,忽然听说姬光弑君夺位,二人放声大哭,商议道:“姬光既然做出弑君夺位之事,必定不会相容。想要投奔楚国,又怕楚国不相信,真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何是好?” 烛庸说:“如今困守在此,终究不是办法,且乘夜从偏僻小路逃奔小国,再作打算。” 掩余说:“楚兵前后包围,如飞鸟入笼,怎能逃脱?” 烛庸说:“我有一计,传令两寨将士,诈称来日要与楚兵交锋,到夜半,与兄微服悄悄逃走,楚兵不会怀疑。”

掩余认为他说得对,两寨将士喂饱战马,吃饱饭食,专候军令布阵,掩余与烛庸和几个心腹之人,扮作哨马小军,逃出本营,掩余投奔徐国,烛庸投奔锺吾。到天亮时,两寨都不见主将,士卒混乱,各自抢船逃回吴国,所丢弃的铠甲兵器无数,都被郤宛水军缴获,诸将想要乘吴国内乱,于是讨伐吴国。郤宛说:“他们乘我国丧事不义,我怎能效仿?” 于是与沈尹戍一同班师。献上吴兵俘虏,楚昭王因郤宛有功,把所缴获铠甲兵器的一半赐给他,每件事都咨询他,对他十分敬重有礼。费无极忌恨他更深,于是想出一计,想要谋害郤宛。毕竟费无极用什么计策?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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